偷听人**虽然有些小刺激,毕竟很不道德,杨朝宗不想继续听他们口舌快活,只想知道他们能坐入这一席,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背对着西首诸席,只要不转身或是扭头,不虞被夜惊鸿看到他的正脸,但到了对方那种级数的高手,有时候不看脸也能认出一个人来。幸好两人隔了四五张席位,他又坐在椅上,如果不是心中有疑虑刻意观察,并不容易认出来。
快到酉正了,与会宾客渐渐到齐,各席上差不多坐满,只剩主席上还空着近一半的位子。
这时门口传来几声高唱和,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梁王到!”
“尚书左仆射燕大人到!”
“薛涛薛大家到!”
杨朝宗与第五麋、唐弃疾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来主席的空位是给他们留的!鸿胪寺是代表太阴朝堂在此设宴招待四方宾客,皇室宗亲和位极人臣的黄紫公卿不会尽数来捧场,但多少会出席几位来撑撑场子。
梁王李悝是当今陛下的皇叔,长居临安,在朝野声望风评俱佳,鸿胪寺请他来很正常。
雁南归身居左仆射箭祠部尚书,又是本次祝捷大会的总理,他道场也合情合理。
忙于排练新舞乐的薛涛居然也来了!还是最后压抽和两位大人物一起到,可见她在临安是多么受待见。
三人在众人瞩目中款款而来。
李悝年在四十许间,一身裁剪得极为合身的滚金绣蟒常服,脸上挂着亲切自然的笑意和众人打招呼,无论形相、气态都让人觉得舒服,挑不出毛病。
李悝左侧稍稍落后半个身位的不是雁南归,而是被双星拱月般映衬的薛涛,一身水绿绣袍,明人,夺去了在场大半人的目光和心神。
雁南归年纪看上去和李悝差不多,外表不俗,顾盼之间自有一番“当家主事”的气度,他和薛涛几乎并肩而行,神情晏晏。
第五麋凑过头来和杨朝宗低声道:“梁王算是给足了鸿胪寺面子,来前才知道十天后的祝捷大会是整场活动的压轴大戏,连番的外交、敕封和人事调动都会在它前几天完成。除了庾、宋两位其他重磅人物都已经到了七七八八了。啧啧!薛涛真个迷死人!”
杨朝宗点头表示知道,心中却升起一丝震动。时间上不合理!这一系列的活动需要时间准备不说,太阴各州安排人员进京朝贺也要提前准备,至少须提前得知消息。而那时候江淮大战尚未落幕,这一切就安排妥当?难道就不担心江淮战事失利?还是从一开始庾宋二人或是整个太阴就对江淮战事抱有必胜的信心?可这种事哪有万无一失?
从时间上来算,祝捷大会的准备至少须近一个月的时间,那时候江淮战场韩擒豹仍是春风得意,兵围江州箭指彭城,庾、宋竟已经有了胜算,并且让临安相信。
杨朝宗越想越觉得背脊发凉,倒是第五麋最后那句“薛涛迷死人”没听进去。
鸿胪寺卿甘如意最后入席落座,晚宴在一片礼乐声中正式开始
。
一曲舞罢是“领导秀”时间,先是甘如意代表朝廷、代表鸿胪寺欢迎大家来到临安云云……
接着是雁南归提杯,此人口才极佳,几句话便将晚宴气氛推高,赢得满堂喝彩。
最后是梁王代表陛下和太阴李室祝酒。
杨朝宗前世这种酒会每年都会参加几场,政商云集、名流荟萃,只不过今天这场规格要高得多,套路却一样一样的。
因为是“官方”活动,服务和菜品、酒水相当不赖,每席都有身材婀娜的美女专责斟酒,既搞服务又养眼。
杨朝宗很想看看西首席位,主要想看看谁伺候薛涛,又恐被夜惊鸿发现,只好尽量把兴趣放到眼前。
他们席上坐满十人,后到三人全是男的。由于相互间不熟识也没什么话好说,挨着近的倒是能不咸不淡的扯几句,说的无非是人尽皆知的江淮轶闻以及即将到来的祝捷大会。
坐在杨朝宗右侧一名三十来岁的锦衣汉子表现得尤为积极,眼睛不时瞄向邻桌的薛涛,余光偶尔洒向同席的徐娘,嘴上也不闲着。“听说东倭使团也到了,为何今晚没来?鸿胪寺这么没面子吗?”
没人搭话,杨朝宗正要正要替他解围,半老徐娘巧笑接道:“那要问鸿胪寺的甘如意了,这桌怕是没人答得了你。”
锦衣汉子傲然道:“一个海上小国竟敬酒不吃,本还想见识一下号称天下宗师的长生断月呢。”
第五麋对东倭使团不感兴趣,但对长生断月和他座下五行太保有兴趣,闻言道:“一看阁下就是习武之人,莫非想向虎宗讨教几招?”
锦衣汉子端起酒杯,笑道:“王某虽然有这个想法,怕是轮不到我。”
这家伙是谁?恁大口气!
第五麋淡淡道:“难道很多人都想向虎宗讨教?”
唐弃疾接道:“打不死他也能累死他。”
杨朝宗哑然失笑,唯恐他俩搞僵气氛,端杯道:“兄台怎么称呼?小弟杨朝宗。”
锦衣大汉举杯道:“琅琊王师虎。”
杨朝宗暗笑,难怪了,听你名字就知道你想见虎宗,琅琊王氏?
“久仰久仰!”
徐娘也端起酒杯,看着杨朝宗笑道:“小兄弟真风趣,你久仰他什么?”
杨朝宗有点尴尬,客套话,懂不?
王师虎扫了一眼徐娘道:“他久仰王某像个男人。”
杨朝宗苦笑,老子是这意思吗?再说人家老娘们和我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就算当真你也别这么实诚吧。
半老徐娘脸上笑容依旧,却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阴柔男。这一看不打紧,阴柔男自动对号入座,冷冷道:“琅琊王氏有男人吗?还真有……如果太后算的话。”
王师虎一听神色大变,同样讥道:“太后是巾帼不让须眉,若非她秉持朝政,能有今天的江淮大捷?打仗的时候也没见楚王、蜀王出兵勤王?打赢了倒都跑来人五人六了。”
杨朝宗甩给第五麋一个“
尼玛说话比你还不中听”的眼神,对方却笑了笑,意思是“好玩”。
王师虎说话不仅不中听,还一竹竿扫一群人,人家楚王、蜀王哪里得罪你了?徐娘和阴柔男莫非是哪位藩王的代表?
果不其然!王师虎话刚说完,最先入席的中年文士插嘴了,“蜀王远在益州,朝廷并未征召。不知这次江淮大战王家又有谁效命阵前了?”
徐娘抢在王师虎前笑道:“奴家先声明,江淮打仗咱们楚王爷在荆州晒太阳,可没有出兵出力。打完仗也不敢来临安耀武扬威人五人六,所以让内史韩大人领着咱们来吃喝玩乐。”
还真是几位藩王的人,那另两拨人里肯定有越王的代表了。
王师虎昂然道:“王家自然有人在阵前出力,庾大帅军中。”
徐娘“啧啧”道:“庾大帅军前啊?躺着都能捞军功,中看不中用的家伙老娘可不稀罕。”
王师虎是琅琊王家青壮之辈,王太后族弟,所以才忝居主席两侧。庾庆之军中确实有两位王家小辈效力:王劲夫王羲夫,深受太后看重。
杨朝宗差点笑出声来,徐娘嘴上功夫了得啊!
王师虎冷笑道:“你稀罕的玩意儿……可他有吗?”说他时眼角扫向阴柔男。
杨朝宗暗叹:你是嫌火烧的不够旺吗?
阴柔男果然反击道:“你有,掏出来大伙瞅瞅?”
王师虎噎倒。
杨朝宗和第五麋、唐弃疾都有些兴致阑珊了,全是嘴炮,没意思!
原本指望一睹长生断月的宗师风范,谁知人家根本就没来。名妓薛涛、淳于丹青是来了,
隔着几张桌子话都说不上。
同席上倒有女宾,只是年纪都能做他们的娘了。
至于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公卿、富贾、世族弟子,他们认不到几个,也没兴趣。
唐弃疾灌了一口酒,身手一抹嘴角酒渍道:“好有其他节目吗?”
他问的是第五麋。
一直未曾接话的长髯公道:“几位可是大江盟的兄弟?敢问贵盟楼当家的可好?”
第五麋道:“阁下是……?”
长髯公淡然笑道:“老夫会稽顾人凤,和楼当家的算是旧友。”
第五麋顿时变得神情恭谦,“原来是顾夫子,晚辈第五麋,楼当家的多次提及顾夫子,不胜神往。”
顾氏是吴州会稽郡望族,吴州两大门户,顾氏和吴家,一个修文,一个修剑。吴家自然是吴山剑庐。顾人凤,江东大儒,顾氏当世杰出人物。
顾人凤捻须笑道:“楼当家的几时回临安?说起来有几年未曾见他了。”
“当家的不喜这种场合,所以让小子们来凑热闹,他于明早到临安。”
顾人凤点头道:“他在临安当会多留几天,老夫住在乐游园,他若有暇请他到乐游园一叙。”
第五麋老实道:“晚辈一定将话带到。”
半老徐娘开口了,一脸笑意道:“几位
小兄弟都是大江盟的人?听说这次江淮大战大江盟立下头功,可不像某些人躺着占便宜。”
第五麋凝神看过去,这老娘们也不讨人喜欢,一把年纪了说话夹枪带棒,怕有四十多了吧?嗯,保养得倒不错。“姨娘过奖了!”
徐娘笑容在脸上凝止,姨娘?见你的大头鬼!谁是你姨娘?老娘有那么老吗?“我叫你小兄弟,你喊我姨娘,你是占我便宜吗?”
第五麋淡淡道:“晚辈不敢!”
晚辈?
阴柔男见徐娘吃瘪,出言维护道:“小兄弟眼神可不大好。”
第五麋讶道:“那也比你眼神好吧。”
杨朝宗和唐弃疾对视一眼,王师虎这刚熄火,第五麋又和人杠上了。
阴柔男神色一变道:“楼熏风见了楚王也只有低眉顺耳的份,你……”
第五麋油然打断道:“你是王爷吗?我和姨娘说话,干你什么事?莫非是你娘?”
话虽刺耳,徐娘却没有生气的意思,反倒笑道:“乖侄子,你眼神是不大好,我可生不出能陪老娘睡觉的儿子。”
杨朝宗咂舌,这老娘们真敢说啊!
王师虎、顾人凤等人脸上或深或浅露出不屑之色,老牛啃嫩草就罢了,居然宣之于口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太没有廉耻了!
第五麋若无其事道:“哦!原来是卖鸟的。”
这话一出口,连顾人凤都快忍不住想笑了。
阴柔男想要发作,终于还是忍住了,冷冷道:“换个时间地点咱们再好好理论理论,咱们今天不要扫了大家的兴。”
第五麋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白牙道:“这才像个男人,时间地点随你挑。”
徐娘似是对第五麋大有兴趣,“小兄弟,奴家也想找你理论,是不是时间地点随我挑?”
第五麋笑道:“好啊!姨娘怎么称呼呢?”
阴柔男脸上更难看了,冷哼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奴家姬玉狐,小兄弟可要记住了。”
晚宴平淡无波,大多数席上气氛冷清。好在主席正前方两尺余高的台上,不间断有舞乐表演,撑住整个场面。
杨朝宗三人正商量着何时撤退,大门处突然传来唱和声:“东倭使团到。”
甘如意看向雁南归,后者唯一颔首,他立马起身离席,迎了过去。
姗姗来迟的是东倭使团副使井上三郎,随行两名,一白袍一青袍作武士打扮。
幸好给东倭使团留有位子,否则尴尬了,还得临时调配。井上三郎一行三人的位子紧邻主席桌西首,三人入座后,出于礼节,甘如意移步过去再次表示欢迎。
东倭使团来人里没见到长生断月虽然让人略感失望,但井上三郎独特的服饰和的发型仍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两边留发中间剃光只余后脑一小撮结成辫,杨朝宗依稀记得这种奇葩发型叫什么“月代头”,是武士元服之后的标准发型。
不等甘如意回座,井上三郎环视四周,以
他蹩脚的中原话道:“我们来迟了,三郎自罚一杯,还请甘大人不要见怪。”
甘如意脸上勉强堆起笑容,“来者即是客,甘某怎会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