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甲!”独孤相嘴中飘出两个字。
华铁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既惊且怒,抬眼望向对方,心里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家那个坑老子的儿子。眼前此人,他是万不敢翻脸的。他这个昌松兵曹掾上任不到一年,为了这身八品官服,虽然有昌松县令的舅兄帮忙说话,可仍耗费了他近三万两银子才坐上去,屁股还没热乎,就让人卸了甲?
独孤相漠然道:“我知道你不服,也知道你舅兄谭追保你就任这个兵曹掾,花了大把银子。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卸甲,二是拿起刀跟我干一架,赢了昌松兵曹掾还是你的。”
华铁三脸色铁青,独孤相他以前没见过,否则今天也不会闹出这么个结果来。但独孤相的大名他听了无数次,那是雍州总管、柱国大将军杨霸渊麾下的无双猛将和头号红人,从二品的雍州都护。更让他连拿刀的心思都不敢有的是,传言独孤相是雍凉边军中武道第一人。跟他单挑,不如直接拿刀把自己抹了。
既然打不了,那就只有卸甲了。在众人睽睽下,华铁三不忿不甘,偏不敢发作,缓缓脱下身上的都尉军服,就那么往地上一扔。寒声道:“独孤大人,草民可以走了吗?”
卸了甲屁都不是,平头庶民,可不就是草民?
独孤相摇摇头,再送出两个字,“跪下!”
华铁三闻言怔在当场,脸上由青转红,眼中似是要喷出火来,仍是强忍着不敢发作。
他原本就是昌松地方豪强,花钱买了身皮穿上,在昌松确实骄横无度兼黑白通吃,无人敢惹。但也仅仅是在昌松,面前站着一尊手握实权的凉州边军大佛,又是武道高手,真要捏死他比捏死只蚂蚁还要简单。
“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已经卸甲,和凉州边军再无关系,独孤将军真要赶尽杀绝?”
独孤相淡淡道:“是又怎样?”
华铁三额上青筋暴起,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半晌后,神情一暗,屈膝就要跪下。
华铁三被手下抬走的,口鼻眼中的血也没人敢擦。
叶灵芝和两个公子哥趁人不注意悄悄溜了。
杨朝宗脑子里还回想着刚才独孤相那鬼使神差的一脚,他和华铁三明明隔着几步远,华铁三明明就要跪下了,下一刻人就躺到了几丈远外,比他儿子摔的还要有气势。
独孤相没事人一样转身,丢下几句话。“要不是看在谭追追随大将军多年,丢了一条腿在凉州关外,你华铁三今天八条命都不够死的。”
回到客栈,独孤相要了壶酒,坐在靠窗椅子上。
曹破败领着豹骑怎么来的怎么走了,当真是来去如风,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独孤相给杨朝宗把酒杯满上,“住一晚上,养足精神明天好赶路。”
杨朝宗摸着酒杯艳羡道:“独孤大哥刚才那一脚真是出神入化,神鬼难挡啊,华铁三没几个月怕是下不来床了。”
他不觉得华铁三冤枉,诬良为盗该踢,被那么漂亮的一脚踢飞,就更不冤枉了。
从华铁三出现到被抬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脑子里留下的除了独孤相天外飞仙般的一脚外,再就是跋扈如华铁三,在独孤相面前那种作恶小媳妇儿的憋屈模样。明明气得肚子都快被火烧穿了,偏偏窝囊得屁都不敢放,要他卸甲就卸甲,要他跪下就跪下。心里一万个不服,也得吞下去。
这就是权势,更是实力。
杨朝宗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有面子,先得有里子。今天如果不是独孤相的手段和权势,不是豹骑的威势,躺在地上被抬走的说不定就是他们两个人。
独孤相轻轻一笑,“这马屁拍的炉火纯青啊。”
杨朝宗确实被震服,赫然道:“马屁是马屁,可真是发自肺腑。这辈子要是能踢出这样几脚,少活几年也值当啊。”
独孤相忍住笑道:“现在还行,马屁已经开始有点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了。”
杨朝宗苦笑道:“独孤大哥原来也这么风趣,习武一事我突然又没什么信心和兴趣了。”
独孤相不解,“这是为什么?”
杨朝宗一本正经道:“我虽然是习武的上好料子,可错过了最佳时机。我就怕冬去春来练来练去,最后就跟那华铁三似的,被你一脚就撂飞了,那太不值当了。”
独孤相难得大笑,“好好,原本到了凉州准备给你介绍几个高明师傅的,看来是不用了。”
杨朝宗一听双手抓住他的手腕道:“真的?独孤大哥你不要唬我,我这颗脆弱的心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说完自觉有些失态,放开手笑道:“真要有名师,以我的资质该不会太差劲,定不会让你们失望。咦,咱们这是在等人吗?华铁三不死也就剩下半条命了,还有谁来?”
独孤相脸色一沉,讥笑道:“华铁三确实该死,去年春上任昌松兵曹掾以来,借缉盗剿贼之名,抢占地盘不说,竟做起了杀良冒功的勾当。花银子买了身皮,那就老老实实办差做事,悄悄摸摸的捞银子,不要吃相太难看。”
杨朝宗奇道:“你早知道他不地道?”
“昌松隶属于凉州郡,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想不知道都难。今天碰巧他儿子把他扯出来,替我省事了。”
杨朝宗道:“华铁三是一县兵曹掾,手里有兵有刀,他要作起恶来,翻手兵,覆手贼,还真是两边通吃都不耽误。独孤大哥什么时候通知豹骑来的?”
独孤相道:“宁晷各郡县都有法曹衙役,但在边州保一方平安还得靠驻军兵甲,人数不多,勉强够用。雍州地广,为了保持边军战力,我们有一套谍报传递的方法,能保证以最快的速度把军情送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我们想去的任何地方。雍凉八郡,华铁三这样的人还有……不少。我只希望我眼前不要有,雍州尽量少有。只有这样,生于此长于此的百万百姓才能过的安心一些,一旦与吐谷浑开战,前方将士也会少死一些。”
杨朝宗心生感慨,看着独孤相棱角分明的脸型,心底充满崇慕。端起酒杯肃然道:“来!独孤大哥,我敬你一杯。”
独孤相拿起酒杯,“不是马屁就好。”
两人各自饮掉杯中酒,凉州的酒不比昊阳,入口辛辣,流入喉咙像是火烧。杨朝宗眼泪都快呛出来,扭头转向一边,生怕被独孤相看到。
独孤相笑道:“忍不了就不要忍,凉州的老酒泼辣,可不像关内那种软绵小娘子。”
话刚说完,门口进来一个走路一拐一瘸的青衫汉子,径自走向朝二人。
独孤相神色平静。
瘸腿汉子到近前,躬身就要行礼。
独孤相开口道:“行了,咱俩用不着。”
瘸腿汉子看了一眼杨朝宗,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看着独孤相道:“我来不是谢你手下留情,留了华铁三一条命。”
独孤相不说话。
瘸腿汉子就是昌松县令谭追,继续道:“不管你信不信,华铁三诬良为盗、杀良冒功的事我也是最近才隐约得知。”
独孤相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麻石镇一战身中六刀不死,小汤山遭遇战差点丢了一条腿。大将军让你去金城郡当个别驾,你非得回昌松,你说你的家、你的心在这里。”说完冲店家招手,要来一只杯子,放到谭追面前,又替他把酒满上,然后起身,不再说话,径自上楼去了。
谭追看着杯中酒,大声道:“你不信我!”
独孤相在楼道口背身站住,淡淡道:“如果你都忘了当年你要我相信的,那我信不信你还重要吗?”
谭追呆立不语,直到杨朝宗追着上楼去了,他才慢慢端起桌上的酒,一口喝完,嘴里喃喃道:“我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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