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仕雄凑近令候孤:告诉你个秘密。别看我现在挺镇静。但实际上,我是既害怕又好奇。说着,他抓住令候孤的手搭上自己的手腕:你摸摸!我这心脏现在还跳得咚咚的呢!
说着,他松开了手:我可和你说,以后再有这方面的事儿你直接和我说。我要是不听不信,你就说第二次。第二次不信,就说第三次。但可千万别没事儿就来个现身说法的!你啊,你现在不一样了!我就是个平头小白人儿,换你转头看见个那么个玩意儿眼珠子没冒出来算我命大了都!
说着,暮仕雄哈哈笑起来。
令候孤看着眼前这外形粗莽的大汉,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尽管眼前的暮仕雄说的镇定自若,但他的话也只能听一半儿。更多的,是那从眼神里就表现出来的,无法掩饰的慌张感。
这种慌张的出现再正常不过。而故作轻松的暮仕雄更多的是想以故作轻松而让令候孤放心,不想再因自己的恐惧而给其雪上加霜,增加心理压力。
而这些,令候孤都懂。
而与灵能者交战,又欲将凡人置身于事外还想保其命,确实是件难事。
暮仕雄转过头看了看依旧在冥思苦想的令候孤,想了想,没有过多打扰。见其眼神儿恢复了一些常态后,暮仕雄忽然凑上前。
候爷,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俩府上南侧的那条小河吗?雪儿来的那些日子我不是出兵打仗吗?你猜怎么着?就在那片儿!
令候孤很是兴奋:那条河现在还在?多少年了都。我还记得小时候从那儿过,你还下去抓鱼呢!
暮仕雄一拍大腿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可不是吗!那家伙!嘿,你那个听话呀,我现在还记得呢!我一下水你站岸上就哆嗦!我还记得,有一次我抓了条鱼,就放左手里抓着!结果发现那河里来了条更大的,眼看就能得手!嘿!就在我脚边儿搁那游呢!当时我就喊你啊,我说,喂,你别光瞅着啊?来,下来,把这条鱼拿上岸我好抓那条大的。哈哈哈~嗓子都快喊哑了,可你死活就是不下水啊!那把我气的!
令候孤也笑着:哈哈哈~是是!记得记得!我记得,当时你那脸都气绿了!
岂止是绿色?都花了!
哈哈哈~你当时扯脖子冲着岸上喊:哎呀,你抓紧下来啊!你聋了啊!就走几步还不行吗?这水浅,不深!结果我也不动。后来你就往岸边儿挪挪,可我还是不动!哈哈,把你气的!你当时就说,这河里有怪物能吃了你啊?艾玛,你可千万别说自己爹是大将!丢死个人了!
说完两个人四目相对哈哈地笑着。
令候孤叹口气:我小时候确实听话。我父王说不的东西,我是绝对不碰的。那个时候小,父王总率兵出征,有时一去就是几个月。我就像那年纪的大多数小孩子一样,收到父亲的信儿,提前近半个月就会没事儿往大门口跑,天天瞅啊,盼啊的,就想看见父王凯旋的队伍。但说真的,父王本就严厉,他在府上时我总是担心自己什么事情做的不好而遭到责骂,同父王之间更是谈不上交心。可就是他每次荣归故里的场景,俨然成为我儿时乃至少年的男儿梦!
暮仕雄低下头:是啊!我也一样!说到这儿,他侧头将手肘拄上了桌面:其实你我的性格都很像彼此的父亲。你父王稳,我父王躁,我就算是随了他的脾气了,性子急。所以这性格不同,喜好的玩意儿也自不一样。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他们两个几乎是同一时间出征,但应该是一个去了南头儿,一个去了北头儿,又大约是同一时间前后脚儿回来。从小到大,我父王给我带的东西都是些弹弓啊,刀剑啊,或者一些男孩儿喜欢的小玩意儿。可你父王呢?
说到这儿,令候孤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是是!我父王每次带回来的东西都是吃的!哈哈哈~
暮仕雄也笑起来:哎呀,那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呢。那时候小呀?!一天天的,好奇心也足。我父王拿回来的东西,一次两次的还都新鲜,可次数多了自然就不觉得有什么意思了。我那时候没意思了,就开始窥探你手里那点玩意儿。当时也不知道你父王都给你带了些什么,以为带的都是好东西呢。
令候孤扭过头:对对。有一次,你用你父王带回来的一把精雕细琢的小匕首换了我一盒糕点!哈哈哈!
暮仕雄一拍大腿:哈哈!我当时还自欺欺人呢,我说我闭上眼睛,你把东西放在我手上我回府再拆开,也算是给自己个惊喜。哈哈,结果倒好,你猜怎么着?!回家之后,我肺都要气炸了!我一瞧,什么鬼东西?!居然是吃的!哈哈哈!
俩人笑得前仰后合的。
笑了一会儿,令候孤才想起暮仕雄提起来的那条河:你还没说那河怎么样了呢?
嗨,忘了。那河还在,但是河的一侧已经建了一座城了。上次打仗时我好信儿往河里瞧了瞧,儿时的那些鱼,早都变成鱼干儿了!
说到这儿,令候孤斜着眼看了看暮仕雄:暮兄真是能说笑。数十年了,别说是鱼干儿了,想必,都已经成为鱼化石了吧?!哈哈哈哈~
提起两家的老者,两人又是一顿感慨。
我父王战死沙场的早。好在他一生戎马,战功赫赫,前朝天子也是没有薄待了我们氏族,这才同几个兄妹可以借父亲之名得了官位。
令候孤转过头:你那几个哥哥呢?
暮仕雄摇了摇脑袋:都没了。呵~敢情就我一个命大的。说完,自嘲般地笑了笑:我以前本是不信命的。直到雪儿长大了,大到了能坐着和我说知心话,聊家常儿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也老了。可能是人的常态吧,人老了就喜欢胡思乱想。在这之前,别说是那几个兄长了,就连我父王战死,我似乎都从未曾想念过他。但有段时间却忽然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也正巧是无仗可打,天天呆在府里,没事儿就能想起从前的种种,然后就开始感慨。
这古人都说,人各有命,各命各受。活到这把年纪,现在一想,此话还是有理的。比如说我那三个哥哥。有天生体弱多病的,也有那种性格执拗,在后期官府当差,非要和旁人一较高低,最后把自己的命给较劲没了的。还有我那二哥。其实他的脾气秉性最像我父王。但谁能想到,就在天子要册封其为大将军的前几日,突然薨逝了?!而死的原因更是蹊跷得很。当时因为刚打完胜仗,本想在驻地逗留片刻再折返回府。那战地多枣树,闲来无事的,他同士兵在那树下吃枣。可谁能想到,沙场上,无数次席同死神擦肩而过,最后却死在了一颗枣核上!呵~二哥死的时候,我还是个毛头小子。那时候,我的生命里是不存在横死这一说的。而后来,当自己坐在将军府里,细品我周围人时,回头想想,说来说去,不就是命吗?
令候孤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万般皆是命,半点儿不由人啊。
暮仕雄叹了口气。他扭过头: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这般迁府到西番也有好多年了吧。当初一心要为你父王报仇,怎么迟迟没见有动静?
暮仕雄的话虽然是疑问句,但他的脸上却带着笑。这个笑容里,便包含着问号之后的句号。
因为他心里清楚,不管令候孤有没有和他讲,他都已经不会再对卢拉邸城的贡扎发起反攻。
令候孤扭过头迎上暮仕雄的双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令候孤站起身,将一只手背于身后,缓缓向前踱了两步:管家活着的时候,我同其说过,年轻时候的气盛,终究经不过岁月的洗礼。眼下已然没有了当年的心气儿。不管有没有这项门台,只怕我都不会动手了。不是斗志没了,也不是心中的仇恨没了,而是你会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东西最后只变成了八个字,得过且过,不了了之。我和暮兄有着一样的心境,也是在感叹儿女长大的时候方才承认了自己老去这个事实。
而实际上,是刚老吗?自然不是。只是不愿面对罢了。都说人要在合适的年龄做合适的事儿,我最后一次对卢拉邸城有动武想法时,已经开始前思后想了。那一次我便想,倘若这一战凯旋而归的话,算是了了自己的心结。可凡是战争必有伤亡,这种无名之战会给那些无名的士兵所带来的伤痛和死亡,却是永久性且没有定数的。
我当时还在想,这仇如果报了,我得到了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给自己年轻时许下的承诺画上一个句号?可这个句号画的,在这个年岁里,太过于沉重了。这种沉重,就是那种手里握着毛笔,沾染了浓墨重彩面对着白纸却久久不能提笔的责任感。而这些想法,在年轻时候是从未曾有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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