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大人请留步！”</p>
兰州刺史胡生河挡在官舍门口，向突然要离开的大唐将作监将作大匠木子戒恭恭敬敬作了个揖，笑盈盈道：</p>
“木大人不远千里几度莅临金城，为我兰州新城营建披肝沥胆呕心沥血，着实令我等这些地方官吏钦佩不已。您可不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啊！”</p>
“姓胡的，你少来这套，本官没你说的那么高尚！”木子戒一扭头“哼”了一声，继续迈开步子往前走。</p>
胡生河不知是真急还是假急，脚下像是抹了油，一转眼再次挡住了木子戒的去路，言辞恳切：</p>
“木大人息怒，下官嘴笨可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如若哪里不妥，还请大人您多多包涵为盼！想想木大人为了我兰州州城营建付出了这么多心血，说实在的，您要是就这样走了，胡某真的于心不忍。故胡某已吩咐手下备下薄宴为木大人饯饯行，聊表寸心，还请大人赏个脸吧！”</p>
江涛一向见不得巧言令色之人，胡刺史此刻之嘴脸，让他不禁想起那位户部来的财神爷秦童宝，彼二人曾经是臭气相投的“黄金搭档”。</p>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随着阅历的增长，江涛现如今已经能够面对随处可见的人渣，做到心如止水了。他突然间有种超越时空的伟大领悟，那就是任何时代都不乏人渣，而熠熠生辉的光芒往往都是从这些渣滓中脱颖而出的！</p>
眼见一向强势的胡刺史今天对师父木子戒如此毕恭毕敬，江涛断定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他没有当面戳破他的把戏，而是选择静观其变。</p>
咱暂且不说江涛，就说眼前这俩朝廷命官吧。木子戒身为大唐将作监将作大匠，官居从三品，而且是京官；他胡刺史呢，怎么说也是个封疆大吏，按理说混得也不赖，可无奈身居下州，论官品尚且低人家木子戒半品。</p>
俗话说，官大一品压死人。按理，这半品就算压不死压扁总该可以吧。但在木子戒大人面前，胡刺史先前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压力。</p>
可人一旦倒霉，放屁都砸脚后跟。随着杨雄这个天敌的出现、曹萨宝的狼狈而逃、太太孟妹儿的遁入空门、宇文云大人的不冷不热，以及他与孔武、江涛关系的恶化，等等，这一系列事态的发展，胡刺史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与周边的“生态系统”。</p>
木子戒高他这半品官阶的压力居然逐渐显现出来了。更何况，兰州州城营建到了最最关键的时候，像木子戒这样官品既高技术又过硬的主，他姓胡的怎得罪得起？</p>
胡刺史怎么能不心知肚明呢？自己同江涛的关系业已搞砸，木子戒却偏偏在此节骨眼上选择将州城营建的一大摊破事交付与这个不可小觑的年轻人，显而易见，这是同他胡生河过意不去的节奏。</p>
难道要让我堂堂刺史向一个毛头小子低头认错？胡生河心中早已权衡过了，与其这样狼狈，倒不如想个法子留住木子戒算了。</p>
想个什么法子呢？</p>
对了，他胡生河坚信，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酒宴搞不定的。</p>
如若搞不定，那就来两顿；素的不行，就来荤的呗。</p>
姓胡的为官这么多年，摆平事情主要是在宴席之上、美人帐下。这也算是弥足珍贵的官场经验之谈吧。</p>
再说木子戒，按他的个性，本不会买这胡生河的账。可是他此时转念一想，自己远赴凉州，徒儿江涛不也还得同姓胡的相互协调配合工作吗？</p>
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官品压人只是一时不可一世，就权当是为徒弟铺平道路吧。木子戒最终决定暂缓一步，赴了胡刺史这顿宴席再去凉州。</p>
他转身回到官舍门前，卸下行礼，和颜悦色对胡生河说：</p>
“胡刺史，看来本官今日若是不吃了你这顿饭就拍屁股走人，或许还会落得个不识人抬举的话柄！”</p>
胡生河眼见木子戒消了气，妥协了，心中暗自窃喜。他忙上前从江涛手中抢过门帘，亲自拢起，恭请木大人进屋歇息。</p>
江涛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居然装作什么没看见。</p>
“不知木大人喜欢吃荤的还是素的，热的还是凉的，咸的还是酸的？”胡生河活像个饭馆的店小二，耐心细致征询木子戒大人的口味，“下官这里有猪牛羊鸡鸭鱼，还有山肴野蔌，请木大人不要见外，尽管吩咐，下官这就派人立马准备！”</p>
木子戒瞅了胡生河一眼，差点没被他的媚态逗乐，哈哈笑曰：</p>
“本官早就听说胡刺史是个美食家，今日看来果真名不虚传！今天木某是客，胡刺史你是主，客随主便，怎么方便怎么来，吃饱肚子不要浪费吃的是原则！”</p>
“这怎么能行，木大人？”胡刺史似乎有些难为。</p>
江涛忽而记得师父木子戒与孙本方最喜欢吃清蒸野兔头，便对姓胡的安顿说：</p>
“胡大人，我师父最喜欢吃清蒸野兔头了，你看着办吧！”</p>
“额——噢，那好，那好，还是刚老弟年轻记性好，你瞧我都忘了呢！”</p>
胡生河冲江涛微微一笑，转身在木子戒面前一抱拳，道：</p>
“木大人在此稍作歇息，下官这就亲自到厨堂督战！”</p>
江涛这半天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因为他一定要在师父木子戒远赴凉州之前将怀里揣着的古董《张氏木经》交到他手中。</p>
目送着胡刺史走远了，江涛轻轻关上房门，从里边插上门闩。本不怎么敞亮的官舍一下子变得昏暗了，就像是天突然黑了。</p>
木子戒不知道徒弟如此蹑手蹑脚神神秘秘到底要干什么，心中不觉起了疑心。</p>
“徒儿，你这是要干嘛？”</p>
他退到门后，手里悄悄摸到顶门的榆木棒，关注着徒儿江涛的一举一动。只见他拿出火镰，很不熟练地打着火，点上了蜡烛。</p>
小屋子渐渐恢复了光亮。</p>
江涛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个包裹，就着一团黄晕的烛光，小心翼翼打开……</p>
“徒儿，这是何物？”木子戒一脸惊诧。</p>
“师父，您瞧，这是我去岁到张家盖房子偶然碰到的古董《张氏木经》。”江涛压低声音说。</p>
“什么？”</p>
木子戒的反应之强烈出乎江涛所料。他双手捧起绸缎上泛黄的古卷，眼里射出逼人的目光，死盯住江涛，让江涛不敢直视又无处躲藏。</p>
“徒儿，你可知此书来历？”</p>
“嗯，听说一些。”</p>
江涛记得张有年曾经给自己说过，此书是他的祖辈留下来的。他本是木匠世家，太爷爷在当时是金城一带出了名的“张木作”，精通此行。可叹的是，后来这位张木作被征调到长安城营造皇宫，在一次政变中丧命于流矢！</p>
“快告诉师父，你从哪儿听到的呢？”木子戒对古书的来源似乎十分感兴趣。</p>
“呃，此处东皋里里正张有年向晚辈说过此事。”江涛想想，宝书都交过去了，说这又有何妨，便将张有年祖上是木匠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了师父木子戒。</p>
木子戒迫不及待问江涛：</p>
“徒儿，你可不可以带为师去见见这个张有年？”</p>
“这有何难？”江涛问木子戒，“师父，咱啥时候去？”</p>
“即刻出发！”</p>
木子戒说着已经做出了要动身的姿势，江涛阻止说：</p>
“师父不必如此匆忙，咱吃了胡刺史的午宴再走不迟。”</p>
木子戒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p>
“徒儿，你可知这古董的价值？”</p>
“呃，一座城换不来吧！”江涛心中没底，试探着回答。</p>
“哈哈，你小子还算识货！”</p>
木子戒小心翼翼地翻阅浏览着眼前的秘笈，如获至宝，两眼放光。以至于江涛心中隐隐有些后悔将此宝物带给木子戒师父。</p>
门外有脚步声经过，俩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江涛“噗”一下吹灭了蜡烛。</p>
“木大人，我家刺史已经摆好了宴席，有请您来入席！”</p>
原来是个传话的衙役。江涛松了一口气，急忙朝着门外喊话道：</p>
“知道了，师父木大人方才出去如厕了，一会儿便来！”</p>
江涛小心翼翼扒开窗帘缝隙向外窥视，见那衙役走远了，赶忙过来收拾宝书，没想到师父木子戒已经包好揣进了自己的怀里。</p>
一股浓酽的悔意漫上心头，江涛后悔自己拜错师父认错了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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