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允儿昏厥了好几次。</p>
这回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正平躺在德化坊甲二宅的床榻上，世界原模原样。</p>
“允儿姐，你总算醒了！”</p>
小西子见她的眼睛眨了眨，先是往屋子四周张望，接着便瞅住自己不放，便拉住她的手轻声呼唤。</p>
“我……想喝水。”</p>
郑允儿面色苍白，全身乏力，在小西子的帮扶下吃力地坐了起来。</p>
海棠用粗瓷碗盛来凉开水，允儿咕嘟咕嘟喝了一气，用手抹了一把嘴角的水，安静地问：</p>
“月儿呢？”</p>
“噢，在推车上，同他二舅玩呢！”</p>
海棠赶紧回答，出去将小公主抱了进来。允儿向着海棠怀里的小公主伸出手，勉强笑着说：</p>
“月儿，我的小宝贝，来让娘抱抱！”</p>
月儿好几天没有同娘亲亲近了，这会儿见娘亲唤她，便一头扑到她的怀里。允儿紧紧抱住她，抚摸她，亲吻她，两行眼泪扑簌簌地滚落。</p>
她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强忍住悲痛哽咽道：</p>
“我……我的宝贝蛋……蛋蛋，阿爷去了遥远的地方，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回来？你可要听娘亲的话，快快长大——快快长大帮……帮娘亲去找到阿……爷！”</p>
小西子看不下去了，捂着脸转身出了门，在院子的角落里独自抽泣起来。郑老二问咋了，她便又扑到他的怀里痛哭一场。</p>
“西子妹妹，允儿姐叫你和二哥呢！”海棠出来喊他俩。</p>
郑老二和小西子还以为出啥事儿了，赶紧进屋。允儿招呼他们坐下，说：</p>
“二哥，西子妹妹，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每个人影，怕是真个被山洪卷走了！唉，你们就回去吧，马场那边也耽搁不起！”</p>
小西子抓住郑允儿的手，道：</p>
“允儿姐，别胡思乱想，说不定刚大哥这会儿就在回家的路上！我和二哥没事的，就让妹妹再陪几日姐姐吧？”</p>
“不，不了。我好好的，伺候啥呀？”</p>
没能帮妹妹找到妹夫江涛，郑老二心里十分不安，就这么不管了这算怎么回事呢？再说人家孔校尉一个外姓人，到现在还在四处找人！</p>
“不行，允儿妹妹，二哥哪怕掘地三尺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找到妹夫！”</p>
郑老二好歹也是个男人，在妹妹面前夸下了海口。他何尝不知道找到妹夫的希望已经十分渺茫，可活不见妹夫的人死不见妹夫的尸他哪里能甘心！</p>
“二哥，吃过晚饭你就同西子妹妹回马场吧，我这里有海棠，还有榴花她们，没事的，你们就放心吧！”</p>
郑允儿态度坚决地要打发二哥与小西子回去，她不想他们再为这事儿耗着。老二没法子，只好变通了一下，说小西子那边厨房里还有人煮饭，就让她再陪她住上几日，自己这就回去。</p>
其实，郑老二这会儿正在想着派人到长安城去找人的事。他想到妹夫好像说自己是长安人，一家人也走散了，他会不会发现什么线索去找家里人了？还有，哪个穷书生韩胜现在可是在韩学士了，他会不会去他那儿了呢？</p>
小西子熬了五谷杂粮粥，郑允儿啥也没说三刨两咽吃了两大碗，这让大家一下子都宽心了不少。</p>
“二哥，月儿她阿爷失踪这事儿可千万不能告诉咱娘亲，她若是晓得，不急死才怪哩！还有，二哥，这事儿大哥应该不晓得吧？先别告诉他，他性子急，恐怕也会急坏的！”郑允儿向二哥郑重叮嘱，生怕他说漏嘴消息传到老家。</p>
老二没有一点胃口，端着碗，允儿每说一句他就点一下头嗯一声。他太难了，这么大的事，你说要瞒住娘亲和大哥，瞒到啥时候去呢，迟早有一天会漏了馅的！</p>
吃完粥，郑老二假装回马场，出了门却往金城关找孔校尉商议继续寻人的事去了……</p>
江涛就这么失踪了，谁也不知他是死是活。从此，郑允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沉默寡言了。可是她能吃能干，像头母牛一般。</p>
海棠与榴花郁郁寡欢，一天天显得憔悴起来了。特别是榴花，变得脾气暴躁无常，时常因为一丁点小事同小东子、章栋章梁兄弟闹得不可开交。但是他们仨男的不想为此而给师母增添麻烦，因此并不想没将此事告诉郑允儿。</p>
这日一大早，郑允儿便要动身去车厂瞧瞧。海棠一如既往关心照顾着她的允儿姐，担心她身子还虚弱，建议道：</p>
“车厂那边不是有榴花打理着，姐姐你就别操心，安心在家静养一段时日再说吧！”</p>
这几日来郑允儿一直在心里琢磨着一件事。刚大哥不在，幕僚的月钱自然就没了。如此一来，这家里四口人的吃喝用度可就全得靠车厂修车的收入了。除去小东子与张氏兄弟仨的工钱，剩下的铜子寥寥无几，再不打理好那边的摊子，恐怕就要出问题了。</p>
车厂的经营状况郑允儿心中一本账，榴花隔三差五都会来向她交账。虽然转型的效果不错，修车的顾客每天有不少，但是这就像是胡子上的饭，不把稳，有今没明。万一经营不好出点岔子，一家人可就得喝西北风了。</p>
郑允儿担惊受怕，叹口气道：</p>
“海棠，这怎么行呢？刚大哥不在了，咱这一大家子吃喝拉撒都得花钱，车厂必须得打理得好好的才行啊！”</p>
她本来给海棠说的是事实，只是语气稍微生硬了些，可海棠却听出了别的意思。她认为允儿姐的言外之意是嫌自己不能赚钱，在家里吃闲饭。 </p>
“姐姐，海棠知道自己是个拖累，还是离开这个家的好！”海棠说着，进屋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p>
郑允儿一听，这怎么行呢？刚大哥这会儿是死是活还未可知，海棠怎么就耍起小孩子脾气来了？不行，这时候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离开！允儿回到屋里，一把拽住海棠的胳膊，心平气和地对她说：</p>
“海棠妹妹，你误会姐姐的意思了，姐姐只是担心而已。你在这个家里每日价劳作，忙里忙外不得消停，帮我带月儿，是姐姐拖累了你，姐姐对不住你，姐姐怎能离开你呢？</p>
“再说了，咱是一家人，我和刚大哥对你哪里不好吗？刚大哥只要还活着，我想他还会回来同咱一起过日子的。难道——难道你也相信刚大哥他——他死了吗？”</p>
听了郑允儿这番话，海棠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0</p>
“允儿姐，我……我不走了！”</p>
海棠哽咽着，同郑允儿紧紧搂在了一起。此刻，俩女人能够听得见对方的呼吸，感觉得到对方的心跳……</p>
小西子留在家里照看月儿，海棠骑上马载着允儿姐去了金城关的车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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