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妻二妾，还有个小公主，江涛作为州衙幕僚一月领那么点儿薪水，日子本来就过得紧巴巴。现在又要面临失业，他能不着急吗？</p>
再说那金城关孤零零一座江氏座驾马车加工厂，自从曹仁惠不再光顾，小东子同章氏二兄弟每月接到的订单便寥寥无几，生意寡淡得就像没有咸盐的片儿汤，只能勉强供给三人吃饱肚子不挨饿。江涛不往里贴钱就算万事大吉，哪还能指望盈利！</p>
孙师父说要同州衙里交涉，将他这个爱徒留在工地，一如既往发薪水。江涛心中很清楚，这事儿并没有那么简单。罢了，还是不要让孙师父为难了，咱另谋出路自力更生吧！</p>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这是江涛笃信的人生格言。可现在倒好，眼前的日子养家糊口都难，还奢谈什么诗与远方那么遥远而缥缈的问题呢！</p>
经过一夜的琢磨，江涛已经做出了决定。等八道湾砖窑的砖坯装窑点火全都正式开烧后，他就要离开。到哪儿去呢，自己有什么本事可以赚钱养家呢？当然是做木匠了。</p>
木匠在人们眼里虽然是贱役，但他江涛不相信马车没人买，他更不相信房子没人盖。最令他心中踏实的是手里有一部《张氏木经》，他要在实践中汲取其中的精华。如果有可能，他还想着招收木匠培训班，将自己的手艺传给更多的人，让这个行当发展壮大。</p>
是日也，天朗气清，没有一丝风。天刚亮，八道湾砖场上就已经呈现出一派繁忙景象。役夫们知道，今日砖坯装窑后，除了留下一部分砍柴烧窑的劳力，大部队就可以解散回家了，因此人人都铆足了干劲。</p>
加之在原来的基础上新增五百牛车，运力倍增，砖坯加工效率明显提高。大徒弟江涛能够独当一面，专门负责监督指导昨日砖窑的点火工作；州衙里还来了个程参军，让他负责砖泥的运输协调；孙本方明显觉得自己的压力减轻了不少，能够专心于指导督促砖坯的加工与装窑。</p>
两个时辰过去了，今日的廿六孔装窑任务已经完成过半。孙师父向祁森大人那边捎个信，决定加一把劲一气呵成，争取早间完成所有的装窑任务。消息传出去，人心振奋，干劲十足。</p>
江涛盯着火工们点燃的柴禾，显得心不在焉，砖场的忙碌景象似乎与自己有了一层隔阂。</p>
“二弟，听说那个王参军昨日来要取代你的职位，可有此事？”</p>
孔武一下马就问江涛这事，好像他要替他打抱不平一般，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江涛微微一笑，道：</p>
“孔二哥，有又何妨？”</p>
“真有此事？”孔武将马鞭甩得啪啪作想，不无遗憾地叫嚣，“啊呀呀呀——气煞我也！要是昨日那娘们不闹腾，那阵子二锅锅我就不会离开这里；二锅锅在这里，他娘的什么王参军还敢把你怎地！”</p>
“替了就替了呗，反正我也不稀罕，他们爱咋咋地。”</p>
江涛一脸波澜不惊的神情，看似无所谓，其实内心已经汹涌了一整夜，这会儿余波也都渐渐平息了。他一听孔二哥方才说“要不是那娘们闹腾”，这才想起问孔二嫂是否回来之事。</p>
“哎，孔二哥，二嫂她——”</p>
“唉，兄弟别提了。那倔娘们昨日出走，到这会儿都没个影。我估摸着她不是被土狼叼走，就是回老家嘞！”</p>
孔武这话说得似乎挺轻巧，可他的眼神里分明带着了哀怨，笼罩着担忧。江涛走到他跟前，忧心忡忡地劝他：</p>
“二哥，你得赶紧找呀！她一个女人家独自出门，你就不担心吗？——她有没有可能去五泉马场找亮崽呢？”</p>
孔武眉头紧锁，摇着头苦笑道：</p>
“昨儿个一直找到天黑，都没找着。真个急煞人也，可有甚么法子呢？赵三他们说金城关没来，到金城里四处打听也每一个人瞧见，最后去了五泉马场，结果还是没有个人影儿，你说她能去哪里呢？定是回了老家！”</p>
“回老家？二哥的意思是说她一个人回了河东？”</p>
江涛真替孔二嫂捏了一把汗。从兰州到河东老家，即使骑上快马也得好几日，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可能徒步走回去呢？他没想到堂堂七尺男儿号称英雄好汉的孔武，竟对自己的娘子与家庭如此不负责任！</p>
“这只是估计，或许她还在金城呢！”孔武扼腕叹息，追悔莫及，“唉，二锅锅真后悔从凉州带回来这个狐精，祸害得我一家不得安宁！”\0</p>
江涛听孔二哥如此没有见解，都到这时候了，不去追娘子，竟将问题归咎于无辜的胡姬索洛奴，真是太渣男了！对于说胡姬就是狐妖的人，江涛深恶痛绝，或许是因为海棠与榴花的缘故吧。他此刻反倒同情起这个索洛奴来，他问孔武：</p>
“如此说来，小嫂嫂现在何处？”</p>
“二弟问她？她呀，昨晚哭哭啼啼，被二锅锅揍了一顿，今儿个说是去你那里找她的姊妹们了。”</p>
孔武说到此处，一脸痛苦表情，攥着拳头冲砖窑两边的黄土茬上狠狠砸了几拳，愧疚自责道：</p>
“我孔武真不是个人呐！苏洛奴她不光救了我的命，对我还体贴的，我竟掴了她几个耳光！”</p>
江涛心想，说这话还算你良心大大的没坏。他奉劝孔武说：</p>
“孔二哥，你甭怨小嫂嫂。胡姬咋的咧？胡姬打小没人疼没人爱，缺爷少娘受尽苦头，千里万里背井离乡，她们心中真苦。你对她好，她们懂得珍惜。孔二哥，遇上索洛奴是缘分，你要珍惜啊！”</p>
“二弟说的没错，可你二嫂她容不得苏洛奴呀！”</p>
“容得下容不下那是后话，或许有个磨合的过程。再说了，我孔二嫂迟早要回老家去，她们不在一起不就啥事都没了！当务之急，孔二哥，咱得立马去找回二嫂！”</p>
孔武翻身上马，冲江涛一抱拳道：</p>
“感谢二弟一番话，方才二锅锅我气昏了头脑，竟一时不知这事该咋办。我这就带人去往河东老家的官道上找，告辞！”</p>
看着孔武的黄骠马绝尘而去，江涛兀自摇了摇头。他想要亲自帮孔二哥找人，可是眼下这几十座砖窑点火到了关键时刻，至少还得持续到明晚。</p>
果如孙师父所料，午时刚过，砖坯加工与装窑悉数完工，八十座砖窑圆满装起。苦力们虽然疲惫不堪，但是都兴奋地叫了起来。他们中的大部分，吃完午饭就能回家，见到日夜挂念的妻儿老小，接着忙活自家的活计去了。他们的激动心情可想而知。</p>
孙本方特意安顿大厨们给饭里多加点盐巴菜蔬，也算是对这些大唐最下层劳动者的犒赏。</p>
江涛端起自己的瓷大碗，大口大口刨着饭，默默不语。石小玉不解地问大山：“大师兄这是咋了，看起来好像有啥心事？”</p>
大山冲他摇头示意，意思是你别问了。</p>
孙本方也端着满满一碗面坐在江涛跟前，瞅了他一眼，问道：</p>
“刚（江）涛，今早的砖窑点火还顺利吗？”</p>
“嗯，没问题。”江涛点头道。</p>
孙师父刨了两口饭，吃得津津有味。瞧着闷闷不乐的江涛，宽心道：</p>
“你啊，就别胡思乱想，一心一意跟着为师干活，他州衙少不了你的薪水！”</p>
江涛将碗放在了一旁，对孙本方说：</p>
“师父，徒弟不想为此而让他们为难您。等过两日这些砖窑全部封窑点火，徒弟想向您告假仨月，自己先找个谋生的活计试试，您看可以吗？”</p>
孙本方一听江涛这话，笑道：</p>
“徒儿你要自己去闯闯为师我不阻拦，可一月之后城砖出窑时，你一定要回来！夯筑城墙的学问大着呢，你不想跟着为师学了吗？”</p>
江涛赶紧回答：</p>
“多谢师父，那就暂且告假一月吧！”</p>
</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