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白老道的法术神奇,还是皇甫先生的良药高明,都只能治得了胡刺史身体上的病,却治不愈他心灵的伤。
胡刺史从此怕见红。因为一见红色,他便会想起一袭红裙的红颜舞姬秦可儿。自从白胜红施了法术之后,胡刺史再也没有看见过面目狰狞的女鬼秦可儿。
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秦可儿的鬼魅,已在白老道的超度下升了天。因为这个女人依旧会出现在他的梦里,她依旧美若天仙让他怦然心动。她升华了,几乎就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存在,仅存在于惦记着她的几个男人心中。
城西的工地一派繁忙,这几日北城墙墙基打桩竣工,役夫们正在祁森大人的指导下铺垫渣石。让大家欢欣鼓舞的,是地桩将河堤下面的泥土挤压瓷实,河水渗漏已经完全停止,西城墙墙基壕沟中的积水不几日就会见干,墙基回填工程全面开始指日可待。
清晨,江涛顺路到胡府探望了一下刺史大人,就来到了城北的工地,协助祁大人监工。柏木桩并没有被完全钉入地下,露出地面约有半尺来高。露出的部分要用碎石填平,用祁森大人的专业术语来说,叫做“山石掐当”。
役夫们分出五百人到附近的石山上凿石头,先从山上撬下大石块,再用大铁锤一一敲碎,最后由运输大队的牛车负责拉运到工地,进行铺垫作业。而江涛负责的正是铺垫碎石的技术。
在役夫们休息的间歇,江涛去河边吹吹风散散心。他喜欢一个人走在大河边上,漫无目的地走走,想些个稀奇古怪的事。
他眺望滚滚河水,想入非非,恍惚间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金城关。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从哪里来。忽而,他又仿佛看见河面上秦姑娘的身影宛若飞天,可转瞬即逝,唯有滔滔水声不绝于耳,无边怅惘弥漫心间……
江涛不由自主地朝埋葬着秦姑娘的山岗看了看。他明明知道这个女人死了,而且死得很惨,但他对她仍旧不能释怀。
他怀疑她生前一定是什么狐仙妖女转世,担负着考验这世间男人的使命。她们这些妖艳的女子其实都是些试金石,她现在只不过大功告成回去复命而已。
像只呆羊,江涛立在开元十二年五月清晨的天地间仰望苍穹。他的天空飘来四个字,竟然是“红颜祸水”。
江涛问自己:红颜有错吗?红颜怎么就祸水了?
显然,这是有人为君王们推诿责任。那些无知的后人们不说他们无能、他们放纵,以至于把江山搞垮了,相反还要将亡国的大帽子扣在帝王们身边的漂亮女人头上,真是岂有此理!
江涛狠狠地向河面上甩出一块卵石。他想起了苏妲己,想起了褒姒,还想起了赵飞燕……脑海里过电影般闪现出一些画面。
苏妲己的部落信仰九尾狐,因此她这个小妖精天生一脸狐媚的笑。此时她正对着商王帝辛嗲声嗲气撒个娇:
“大王,听说圣人之心有七窍,臣妾才不相信这鬼话呢?”
帝辛含情脉脉注视着这小美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的心都快化了。于是指了指台下的老臣们,狂笑道:
“小美人,你看哪位长得像圣人呢?随便挑一个,让人将他的心剜出来瞧瞧不就清楚了吗?”
于是乎,大人们一个个心疼得不得了。最终,忠臣比干被掏了心。
江涛捂了捂心口。怎么,连自己也心疼了?他若有所悟:一看见红颜就说心疼,这是是男人们的通病。
至于褒姒与那个臭名昭著的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故事,还有赵飞燕、赵合德姊妹与汉成帝的故事,我们的主人公还没来得及将其转换成音画模式,就被不远处工地上牛车哗啦啦倒下碎石的声音给打断了。
也许还会有人说:云上元宝,你怎么没有让主人公想到杨贵妃呢?实在是对不住各位,此时的杨玉环才五岁。她的阿爷在蜀州当着个司户的小官吏。这阵子,玉环姑娘不知和谁家骑着竹马的“郎”玩过家家的游戏呢。
江涛笑自己太傻,怎么会想这么多呢?他心里要说的话,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秦可儿这个红颜并非祸水,只是杯具。
哀莫大于心死。他断定她在一头扎进滚滚洪流的前一刻,心早已经死了。在滔滔洪流中,“消散了她的颜色,消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太息般的眼光”!
就在一瞬间,江涛痛恨起胡刺史来。这个老男人简直就是人渣,渣子里的渣子!他自己将一个女人玩腻了,再借给另一个人渣去玩,最终玩死了,还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神情!
其实江涛不能够理解,胡刺史的悲痛欲绝还真不是装出来的。对于秦可儿的死,他刻骨铭心。他在心里发了毒誓,这辈子同秦童宝有不共戴天之仇,血债还要血来还。不过,时机尚未成熟,他姓胡的可不是轻举妄动之人。
胡刺史从来都是个十分讲信用的人,借别人东西一定会完好无损地按时奉还。当然,别人借他的东西,他也希望能够毫发无损、及时归还。
但是,这回他却瞎了眼,将自己心爱的女人借给了一个流氓恶棍。他肠子都悔青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胡刺史的身体还在慢慢恢复之中,他需要一个好心情,因此尽量不去想秦童宝这个坏蛋。可他能躲得了吗?人家秦郎中可是此番城池营建的财神爷,我的爷!
说秦童宝秦童宝就到。胡刺史吃了午饭,正在衙门里溜达,却见秦童宝来了。一见面,他就冲胡刺史致歉:
“胡兄,秦某最近有些私事,出了趟远门,没想到今日一回来就听说您贵体有恙啊!秦某探望来迟,还望海涵!”
胡刺史一听姓秦的这冠冕堂皇的话,肺都差点气炸了。他脸色铁青,强忍着满腔怒火,拱手道:
“多谢秦郎中还惦记着胡某!下官这一病,还真是病得不轻呐!”
秦郎中朝胡刺史瞅了瞅,脸上的表情十分诡谲:
“胡兄脸色真的很难看!”
他左右打量了一番对方的脸色,充满了担忧,转而又表现出了朋友的真诚:
“不知胡兄所得何种病?胡某过几日回长安,看能否私下里向钟御医讨得
个妙方?”
胡刺史心想,谁要你讨药方?我还没问你讨我的女人呢!他心里虽然这么做想,口上却道:
“呃——,也没什么,就是贪吃了点,伤了脾胃而已。调理调理自然就好了,此等小事岂敢劳烦秦郎中!”
秦郎中阴阳怪调,调侃中带有试探:
“老兄,依本官之见,胡兄您可不仅仅是脾胃湿热啊!钟御医讲得好,‘脾在志为思’,恐怕是胡兄心中有什么思虑吧?”
胡刺史敏锐地发现姓秦的这是在试探自己。既然他想试探,那倒不如先来质问质问他。于是胡刺史转移了话题,道:
“秦大人,不知您这几日去了哪里办私事?我的女人秦可儿,她人咋没见?”
“秦可儿?噢,秦某记起来了,要是胡兄不提,我倒早就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了!她呀,离开本官已经有些日子了。她没来找您?”
秦童宝显然是故作惊讶,这点怎么能瞒得过胡刺史的小眼睛。胡刺史在心里骂道:“真他娘的是个混账王八蛋,搞死了劳资的女人,还要装腔作势!”
秦童宝见胡刺史脸色更难看,便劝他回去歇息歇息,改日再聊。可是胡刺史杵着不走。
“这么说,你还不知道她死了?”胡刺史问秦郎中。
“死了?您说秦姑娘她死了?”秦童宝表现出万分惊讶的样子。
胡刺史盯着秦郎中的眼睛,目光咄咄逼人,道:
“秦大人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哎呦,多好的姑娘!胡兄,您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本官替她——替她讨回公道!”
秦童宝显得义愤填膺,胡刺史心想这家伙还挺能装蒜的。可无奈的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胡刺史强压着自己心头呼呼上窜的火苗,狠心泼了凉水,他突然不想捅破这包着火的纸了。
胡刺史突然哈哈大笑:
“看来秦大人真是不知情,秦姑娘她——她跳黄河了!”
“啊?!”
秦童宝先是假装惊得如丧考妣,接着便大放厥词:
“那女子咋这般愚蠢,贱货一个!好了,胡兄,这世间比那贱货好玩的女子多的去了。”
说着,秦郎中冲胡刺史扮了个鬼脸道:
“要不,明日我将瓶儿姑娘借您,让她侍候刺史大人几日。不知刺史大人您——意下……”
没等秦童宝的话说完,胡刺史脸色铁青,呼吸紧促,昏厥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