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典狱好像长着顺风耳,他隐约听明白了史参军对这位“韩刺史”说的话,突然大呼小叫起来:</p>
“胡大人救命,小的被人欺负了啊!”</p>
他如同三岁孩童一般,一个劲地喊着胡刺史。可是眼前只有“韩刺史”,哪里有胡刺史。典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p>
史参军亦有些看不过眼,厉声喝道:</p>
“你吼什么吼,今日这里只有韩大人,没有胡大人。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喽!”</p>
韩胜心想,大唐是有王法的呀,这群混蛋怎么如此狂妄呢?严刑逼供,势必会造成屈打成招的冤狱;任人唯亲,只会让这些既无德又无才的东西鸡犬升天!牢狱本是伸张正义之所,怎奈成了凶神恶煞的阎罗殿、草菅人命的鬼门关?</p>
方才史参军说了,此人乃胡刺史亲自提拔,就算是皇帝亲自安排的人又能怎样呢?我韩胜自幼悬梁刺股、饱读诗书,难道只为了做个昏晕的官吏,混得几石俸禄?</p>
韩胜将牙齿咬得嘎嘣响,他已经下了狠心,今天必须得给这厮点颜色看看!</p>
他从书记官手里夺过那早就写好了的口供,一把撕个粉碎,扔到空中。大堂之上仿佛飘起了鹅毛大雪,簌簌落地。</p>
“韩刺史”命令典狱道:</p>
“大胆狗官,本官命你当着我和史大人的面,重新审理此案!”</p>
典狱长一听,连忙将头磕得咣当响,连声道:</p>
“谢大人不杀之恩,下官这就重新审理!”</p>
典狱长光着膀子,一只眼多了个黑眼圈,活像半个大熊猫。他战战兢兢边瞧着“韩刺史”的脸色,边试探着坐于大堂之上。</p>
史参军训道:</p>
“典狱,你的狗皮子呢?”</p>
典狱长又狼狈不堪地在被窝里找了半天工作服,终于套在头顶,像个乌龟似的从领口里探出头来。</p>
典狱长睒着眼皮子,眼珠子滴溜溜打转儿,看着两位大人的脸色行事。他摸了摸被史参军踢过的屁股蛋,龇牙咧嘴,在“韩刺史”同史参军俩人中间怯怯地坐了下来。</p>
典狱清一清嗓门,一口痰涌出来。他正要习惯性地吐向被告,却意识到自己正被两位大人左右“挟持”,便硬是将一口痰咽到了自己肚子里。 </p>
典狱长喉结动了动,挤出几个字道:</p>
“还不快将那老鸨婆押上来?”</p>
“是!”</p>
大牢深处传来一阵哭喊声,那老鸨婆一听要提审自己,不管三七二十一,满嘴“冤枉”,先是一番撒泼。</p>
老鸨婆虽然已经蹲了好一阵子大牢,可显得面色红润,身体更加发福。她一到大堂之上,就冲瘫倒在地的女子大吼道:</p>
“你个小妖精,拿了人家多少好处,给王姑娘熬药时下了堕胎药,怎么临了还嫁祸于老娘了呢?老娘待你不错,没想到你竟是一个忘恩负义的蛇精!”</p>
那女子挣扎着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便昏厥过去了。</p>
典狱长道:</p>
“你说此女子在王姑娘的草药中下了堕胎药,可有证据?你又说她嫁祸于你,此话又从何说起呢?”</p>
老鸨婆一时记得说不出话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缓了一阵子才道:</p>
“那药渣你们也验过了,仵作说王姑娘死于堕胎不利,失血过多,这不是证据吗?”</p>
典狱长大喝一声:</p>
“一派胡言!分明是你嫁祸于此女子,还反咬一口!来人呐,给我大刑伺候,看你个老婆子招也不招!”</p>
堂上你名壮汉伸手就要将老鸨婆摁倒在地,让她尝尝“一丈红”(杖刑,脱掉裤子大屁股,往往会被打死)的滋味。老鸨婆早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气。韩胜一伸手道:</p>
“且慢!”</p>
典狱长满脸疑惑,问“韩刺史”:</p>
“大人,这——这不打她能招吗?”</p>
韩胜反问道:</p>
“只知道打打打,你们以前就是这么审讯嫌犯的吗?”</p>
史参军赶紧狠狠瞪了典狱长一眼,可是他根本就没瞧见。典狱长点点头,“嗯”了一声。</p>
韩胜站起身来,质问史参军道:</p>
“史大人,这案子能这么审吗?你作为法曹参军,负有领导责任啊!”</p>
史参军赶紧起身承认错误:</p>
“是的,大人,下官知道如此做会冤枉好人的!”</p>
韩胜质问:</p>
“知道冤枉好人,为何还要如此胡来?”</p>
史参军结结巴巴,一时语塞:</p>
“这——这——”</p>
韩胜抓起惊堂木,“啪”一声拍在案子上,惊得尘土飞扬。吓得在场的人满脸惧色,却也惊醒了老鸨婆。</p>
只见那婆子紧闭着眼,一个劲摇头,舌头在嘴里搅着道:</p>
“大——大人饶——饶命,我——招——招——”</p>
典狱长突然激动起来,叫道:</p>
“她招了!大人,她招了呀!”</p>
韩胜目光咄咄逼人,似乎冒出来两根火舌,直逼典狱长。他吼道:</p>
“闭嘴!”</p>
史参军这会子也懵了,这不都招了吗,干嘛不让画押摁手印呢?</p>
韩胜压了压心头燃烧的怒火,道:</p>
“来人,先给两名嫌犯端碗水喝!”</p>
在场的人都懵了,这审讯嫌犯,哪有对她们这么客气的?如此一来,他们还会招供吗?</p>
两名狱吏端来了两碗水,正要给两名嫌犯嘴里灌。韩胜却伸手阻止道:</p>
“且慢!你们二位当着众人的面先尝一口。”</p>
二人各自端着粗瓷碗呷了一口,咕嘟嘟咽到了肚子里。稍等片刻,韩胜命他们给二人灌了水。</p>
那瘫倒在地的女子嘴角动了动,和着满嘴的血喝了口水,渐渐地活了过来。她警觉地打量着大堂之上的陌生面孔,挣扎着起身,表达谢意。</p>
韩胜命人将她搀扶起来,道:</p>
“你姓甚名谁?他们要你招何供?你又有何冤屈?一一给本官道来!”</p>
只见那女子舔了舔嘴角的血痂,抽搐一下,开口道:</p>
“青天大老爷在上,请受小女子一拜!”</p>
韩胜听她如此,赶忙起身阻止道:</p>
“不必多礼,你说便是!”</p>
那女子不说便罢,一说就如打开闸门的洪流,奔涌而出。她将自己如何被义母(青楼女子称老鸨为义母)构陷,落入虎口,差点屈打成招的经过一五一十述说一遍。</p>
“呸,你个小胡精!”老鸨气急败坏,狂躁不安,朝那女子吐了一口唾沫,“你这是血口喷人!”</p>
韩胜一摆手:</p>
“大堂之上,休得无礼,让她把话说完!”</p>
老鸨这才闭嘴,气得满脸通红,肚子一憋一憋。</p>
那女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恓惶地倾诉着自己的冤屈。韩胜听得义愤填膺,但是他尽力保持冷静,一脸凝重。因为他毕竟饱读诗书,遍览经传,心里明白法不容情,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p>
韩胜故作盛气凌人状,喝道:</p>
“如此说来,你便是无罪?公堂之上,岂能信口开河?你可有洗清自己冤屈的证据?”</p>
一旁的老鸨早已经等不及了,她破口大骂;</p>
“大人说得对,你可有证据?”</p>
韩胜瞅了老鸨一眼,道:</p>
“住嘴!”</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