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大唐中央政府，我们往往会说“三省六部”，其实还有与之职权重叠、相互制约的专门机构“九寺五监”。</p>
其中之“宗正寺”专门负责皇族事务，其下辖之“崇玄署”新设立于两年前，专门负责道士、道观、斋醮等事务。</p>
王珩大人星夜兼程，驰往京城。这日傍晚时分便赶到了咸阳驿馆。为了第二日赶早去刑部办事，因此丝毫未敢耽搁，径直奔入开远门外，随着茫茫人流进了城。</p>
在八百响惊天动地的晃晃鼓声中，他轻车熟路直奔朱雀大街东万年县的靖安坊石榴巷。冯家店客满，他便住进了张家店。</p>
第二日起身，却发现门上一支飞镖扎着一块碎羊皮，上面有字迹。王珩大人拔下细看，不禁心中诧异。原来这块碎羊皮上写着“萧望之，真道士也，大人何必较真”几个字！</p>
“有人跟踪？！”</p>
王珩大人顿觉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身上一丝不挂，毫无安全感可言。他一转身回到屋里，关上房门，肚子思忖：这人什么意思呢？从留言来看，应该只是提醒。综合判断，暂时不会对自己的安全有多大威胁。</p>
不过他郑重告诫自己，天子脚下，绝非寻常之地，因此万不可掉以轻心，凡事以谨慎为上。特别是要将萧大仙案的卷宗随身携带，一刻也不能离身，晚上睡觉也得压在枕头下。</p>
他找店主借了件衣裳，套在官服之上。戴了顶斗笠，拄了根拐杖，将自己乔装打扮成一位本地的老丈。这才一瘸一拐兜了个大圈子绕道来到皇城承天门大街东侧的尚书省大门口。</p>
脱掉伪装，扔掉拐杖，挺起腰干，王珩大人从靴筒里抽出公验，通过勘验身份、安检进了尚书省重地。</p>
王大人找到刑部都官司长官韩郎中，陈述案情，奉上卷宗，说明来意。韩郎中收下卷宗后说是派人与宗正寺接头，会查验清楚的。不过，王大人还得再转悠转悠长安城，等上两三日。</p>
为了摆脱跟踪之人，王珩大人暗中转移了好几个住处。白天乔装打扮，曲池公园看游人如织，觅春之足迹；傍晚潜回客店。</p>
让王大人心神不安的，是晚上总会失眠，早上在门板上总会神不知鬼不觉多一块飞镖钉着的羊皮字纸。纸上的文字除了每天不变的“萧望之，真道士也”而外，后面又多了一句“大人别怕，陪你玩到底”。</p>
第四日，王珩大人来到刑部都官司时，韩郎中给他作了明确答复。结果完全出乎王大人所料——萧望之在宗正寺的名录上。</p>
更令他疑惑不解称奇不已的是这个萧望之的道籍名录三日前才增补上去，度牒尚未交到本人手里。宗正寺的人竟然将萧望之的度牒捎给了韩郎中，嘱咐州里进京办事的王珩大人务必交到他本人手里。</p>
韩郎中现场做出批复，驳回判处萧望之死刑的请求，命州衙重新审理案件，七日之内务必结案，案件卷宗火速上报刑部复核。</p>
时间紧，任务重，王珩大人当日便赶马出城，一路飞驰，直奔金城而来。正如后人诗云：</p>
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p>
平明发咸阳，暮及陇山头。</p>
陇水不可听，呜咽令人愁。</p>
……</p>
在马上颠簸了一日，夜里和衣而眠，头一落到枕头，齁声立即响起。“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p>
这日清晨起身起来，王珩大人无论如何也找不见萧望之的度牒，都快急得尿裤子了，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在路上丢了。</p>
“不会啊，度牒和案卷放在一起，度牒丢了，案卷怎么没丢呢？”</p>
想起了在长安城里有人跟踪的事，心差点跳出了胸膛。朝门板一瞧，果然又有一块飞镖扎得牢牢的羊皮纸。他火速拔下，仔细打量，上书：大人别慌，度牒已替萧道士拿走，保证送到本人之手。</p>
王珩大人喘着粗气，惊得瘫倒在地。这还了得，看来人家想要取我项上人头都不费吹灰之力！真乃高人！不管怎么说，此人还算友好，并没有伤害自己的一丝！</p>
可此人会是谁呢？他一路苦思冥想，直到返回兰州州衙向刺史大人交差，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来。</p>
王珩大人汇报了工作，并没有将度牒、飞镖以及纸条的插曲告诉胡刺史。胡刺史眉头紧锁，踱来踱去，仿佛在反复丈量着大堂的宽窄。</p>
刑部有命令，胡刺史不敢造次，亲自提审萧大仙。萧大仙早已万念俱灰，耷拉着头，银发披散。曹萨宝探监时虽然偷偷传达了搭救之意，可他到底半信半疑，不报太大的希望。</p>
惊堂木响了，分量减轻不少。胡刺史以问候开始审讯：</p>
“萧道士，受苦了！”</p>
萧望之一只眼睛的上眼皮略微抬了抬，张开一点缝隙，将胡刺史的影子倒着放了进来，又翻了个个儿。他懒得搭理他的问话。</p>
胡刺史见这老道不买账，于是就开门见山：</p>
“萧道士，本官念及同你多年好友的份上，加之曹萨宝苦苦求情，便想方设法派人到天子脚下宗正寺中查验你的身份。现已查明，你萧望之名列道士籍簿，依大唐律应从轻处罚。因此，今日由本官亲自升堂，重新审理此案。你可要好好配合，明白吗？”</p>
萧道士一听这话，动了动腿，挺直了腰身，点头道：</p>
“老衲配合便是。”</p>
曹萨宝作为重要证人候在大堂之外，万花楼的老鸨照例被传唤来，可千啭尼师没有再来。</p>
堂审进行的非常顺畅，主要围绕萧望之之前是个假道士而今成了真道士展开。不到半个时辰，所有的新证据都已生成，法曹负责人、证人与案犯签字画押。法曹参军史大人当着胡刺史的面，当堂宣判。</p>
撤销上次判决，新判决如下：</p>
其一，曹萨宝的举证人证物证齐全，故成立。特撤销上次判决之罪状一，并将八大箱金银珠宝悉数返还其主人曹仁惠。</p>
其二，**谋杀罪成立，但万花楼老鸨包庇隐瞒等同于合谋共犯，因此须分担萧望之一半罪责。且萧望之在犯此罪状只是尚未录入道士籍簿，因此按照寻常案犯处理。</p>
其三，所谓蛊惑人心致使城中良民百姓家破人亡，萧望之系起间接作用，而非直接置人于死，故只承担部分罪责。出于人道考虑，由萧望之解决善后资金问题。</p>
综上，法曹依律酌情判处曹望之杖责五十、羁押三年的刑罚。考虑到案犯年老体弱患有疾病，杖责悉数免除。按照我朝律法新增对道士的照顾条文，三年羁押减半为一年半，即日起押解往凉州大牢看管。</p>
萧望之转身给了胡刺史一个屁股，面南而拜，磕头谢恩：</p>
“皇恩浩荡，陛下宽厚仁德！万岁万岁万万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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