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嫂再过俩月就要生娃了。</p>
二月刚起头，正值农忙时节。郑大哥一个人忙不过来，只好央及老丈人王麻子赶来帮忙。</p>
王麻子年轻时是个干活的好手，可现在也老了，驼背了，干上一天的活夜里就叫唤腰酸背疼。巧儿心疼阿爷，可有什么法子呢？</p>
妹夫江涛这一回来，正好就替换下了王麻子，巧儿嫂自然十分欢喜。</p>
大娘回到了山里，就像是鱼儿回到了水里。德化坊的官舍像一口井，大娘住在那里憋闷得慌，要不是瞧着外孙女心疼肺疼，她哪能在那儿住那么久。德化坊的宅子再好，也比不上南山岔的广阔天地。</p>
看着大儿媳圆鼓隆咚的大肚皮，大娘心里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她多么希望能够快点抱个大胖小子。</p>
有时候他也会由老大想到老二，感叹老二同小西子俩娃孝顺，硬是要等着老头子出了大狱再办喜事。可谁曾料到老头子最终没能从大狱出来，俩娃的婚事也就眼巴巴看着这么搁下了。</p>
按老祖宗的礼说，老二同小西子最起码得守孝三年，方可成婚。她还真是佩服巧儿他爷王麻子的先见之明。</p>
打发走了亲家王麻子，大娘操持起了这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她叮嘱巧儿走路要慢，不能跨大步，跷门槛要小心，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等等。真是婆婆妈妈。</p>
好久没有干过这么重的体力活了，江涛犁了一垧田（西北人的一垧田大约三五亩），就累趴下了。</p>
“郑大哥，我看这田咱俩三日之内怕是犁不完，州县衙门这几日就会征调劳力到金城千亩屯田耕田，家里没有多余男丁，你若是被征调去了，这几垧田可咋办？</p>
郑老大叹息一声：</p>
“有啥法子咧！咱赶着犁吧，犁多少算多少嘛。”</p>
果然，第二日里正张有年就来了。让江涛惊诧不已与忧心忡忡的是红胡子果县尉也一同来了，他照旧骑着一匹白马。</p>
好在大娘和允儿警惕着，早就抱着江月躲了。江涛这才略微放心了一点。</p>
“哎呦，刚匠作刚老弟，啥风把你给吹到了山岔岔？我正想着忙完了征调劳力的事去拜访拜访你，今儿个真凑巧在这儿遇到你了。看来咱俩有缘份！</p>
我那新房子的事你可得考虑着，要准备的料我老早准备妥当，你刚匠作啥时候有空啥时候盖，能行吗？”</p>
“这有啥说的？开春了土消了（解冻了的意思），你先到南山岔找上个攒劲后生，打上八千左右胡矶。看上个黄道吉日，在下腾出个时间立木上梁大吉，不就得了！”</p>
江涛说得看似十分轻松。张有年发自内心谢过了这位年轻的匠作。通过这两年来的交道，他对江涛这个年轻的后身越来越佩服不已。</p>
原来果县尉这次来是专门督促征调劳力工作的，江涛长舒一口气。不过他至今还没有读懂这个红胡子的果县尉。</p>
他不再怀疑张有年是害死老岳丈的凶手，却对他和曹萨宝、果县尉甚至还有胡刺史他们暗地里的诡秘活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p>
“本官确实是看走眼了，刚公子手艺还真不少，能得到胡刺史的赏识，不简单呐不简单！”</p>
果县尉这次对江涛变得十分客套，不过江涛听得出来他这话里似乎有另一层晦涩难懂的意思。</p>
来而不往非礼也，江涛同样客套几句，便请二人吃了茶。</p>
张有年终于谈起了正事，他说：</p>
“县里有令，三日内得征调千名精壮劳力，自备耕牛及犁耙。这老郑头走了，郑家老二又去了马场，家里攒劲劳力就剩下了郑老大。若是将他也征调去，这一家子的田恐怕就得荒下喽！”</p>
里正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瞧着果县尉的眼色。果县尉吃了一口茶，唾了唾茶叶末，道：</p>
“这样吧，既然是刚公子老岳丈家有困难，这次就免于征调了吧！”</p>
“什么？”江涛一听，是不是遇上了好心的菩萨，今儿个这两位咋就这么善良呢！</p>
他赶忙拽了一把郑大哥，示意他向果大人施礼谢恩。</p>
果县尉哈哈大笑：</p>
“这有什么？本官是看在刚公子的颜面上，才免了你的劳役的。要谢，就好好谢谢你这位年轻能干的妹夫吧！啊哈哈哈——”</p>
郑老大臊得满脸通红，朝妹夫江涛脸上瞅了一眼。</p>
干了两日的重活，天一黑，头一挨到枕头上，呼噜声就想起来了。江涛突然看到金城城墙四周的天空电闪雷鸣，城里想起了震天的鼓声，随之而来的是鼓瑟吹笙的庆祝音乐。</p>
就在此刻，人群**现了一个身披甲胄的人，大耳獠牙。从那几绺小胡子来看，他确是胡刺史。</p>
胡刺史咋就长成这等凶神恶煞的模样了呢？江涛正在纳闷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了尖锐的婴儿啼哭声，像是被宰的羔羊。</p>
这不是要拿婴孩祭奠城墙吗？太残忍了吧！那一声声凄厉的婴儿啼哭声，就像是一把把尖刀戳进了胸膛，江涛觉得马上就要窒息，死亡。</p>
他用足全身力气，猛地一挣扎，想要冲进人群，夺来啼哭的婴孩。他还看得分明，被一双黑手举得高高的婴孩正是小江月。</p>
“啊——”</p>
江涛大吼一声，腾空而起，想要抢夺自己的小公主。却发现自己躺在烫得屁股都疼的火炕上。</p>
“他娘的，原来是一场噩梦！”</p>
江涛觉得扫兴到了极点，不过他又庆幸这只是一场梦。他眼睛睁得明幽幽亮宿宿（读休休），清醒异常，睡意荡然无存。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p>
他这一声吼吼醒自己不要紧，还惊醒了睡在身旁的郑大哥。</p>
“他姑爷，你这是咋咧？”</p>
“做了个梦。”</p>
“啥梦？”</p>
“噩梦。”</p>
“梦见啥不好的事了？”</p>
“梦见他们要拿活生生的婴孩奠基城墙。”</p>
江涛面无表情异常冷静地回答着郑老大的话。一听这话，郑老大立马翻身起来，盘腿坐在炕上。</p>
“真有此事？”</p>
“真有此事，这次回来让允儿带着孩子，就是怕被他们盯上。”</p>
“你说他们咋这样残忍？”</p>
“这是利欲熏心，走火入魔。”</p>
……</p>
两个男人在暗夜里，热炕上，对坐，说了半夜关于人性的话。</p>
第二日，江涛匆忙去郑老伯的坟头烧了一把纸通宝，同老人家说了说话，便准备去城里了。</p>
他亲了亲允儿怀里的小江月，又吻了吻允儿的额头。允儿说：</p>
“刚大哥去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你要万分小心，我们娘儿俩在这儿等着你回来！”</p>
“嗯，等过了三月三，我会来接你们的。你们一定要警惕，看好我的小公主！”</p>
允儿轻声应诺，月儿睡得正熟呢。</p>
郑老大牵来了马，把缰绳接到妹夫手里，说了声：</p>
“妹夫放心去吧，家里有大哥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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