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锋快要落到粗糙的纸面上，突然停了下来。</p>
“啪！”</p>
一滴浓墨滴在了粗糙的麻纸上，开了花。映在江涛的视网膜上，这不是墨，而是血，是自己被砍头滴下的最后一滴血。</p>
好险呐！</p>
“刺史大人，要不这事容在下再好好想想吧？”</p>
“怕了？”</p>
胡刺史脸上表情甚是诡谲，在怒与不怒之间。</p>
江涛凑近他的耳根悄声说：</p>
“筑城曹（“曹”是甘肃白银会宁一带方言，相当于“我们”。据说三国时曹魏所辖地区的人见面为表明所属，将“曹操一方”从简说成“曹”，后逐渐演变成了第一人称复数指代词）不怕，怕的是人言！更何况在下年不过弱冠工匠出身，身微言轻，哪能使唤得动这些州衙诸曹大佬们？如若贸然画押，万一指挥失灵，唯恐辜负了大人您的栽培器重啊！”</p>
胡刺史一听，觉得这小伙所言似乎合情在理，于是乎不再强人所难。</p>
“那你说说谁能调动得了他们呢？”</p>
“当然是刺史大人您啦！”</p>
“本官？啊哈哈哈，那当然喽。可本官对于筑城一事知之甚少，加之事务繁忙难以抽身，你说如何是好？”</p>
“这个好办，在下建议您组建一个‘州城营造委员会’，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p>
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所云，仿佛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是昨夜里从屋檐上下来的喵星人。</p>
“刚将作，什么是‘胃圆讳’？”</p>
“‘委员会’能使一项重大的工作由许多人共同领导完成，在头儿的带领下，众人各司其职，相互协同配合，共同干好这个事。遇到麻烦时，头儿将这些负责人召集起来商量解决，这叫‘开会’。”</p>
“‘开会’倒是个好主意！可这‘胃圆讳’究竟是个啥玩意，本官还是听不大明白。刚将作，你就现场做个‘州城营造胃圆讳’本官瞧瞧！”</p>
“遵命。”</p>
江涛心里十分清楚，虽然营造的是兰州城池，但是工程的策划、测绘、预算与组织施工，真正领导权并不在州里，而是在尚书省的相关部司。所谓“州城营造委员会”其实最主要的职能是征调苦力、维持秩序以及保障后勤。</p>
他重新提起毛笔，在一张空白的麻纸上写了起来。领头羊当然非胡刺史莫属，由于他每次开会都坐在上席，因此在“委员会”中叫“主席”。军曹、法曹、户曹等州衙诸曹判司依据各自所辖承担相关职责，分列于左右，称之为“委员”。</p>
自己呢？江涛想想，生造了“技术委员”的名称，职责是“协同工部技术人员，确保城墙各项技术指标达标”。</p>
这不有点像工程监理？他哪有资质？这不闹着玩吗？</p>
您还真是猜对了，他这就是玩了个文字游戏。可在胡刺史他们看来，这简直就是个伟大的创举。</p>
“‘委员会’做好了，请您过目！”</p>
刺史大人瞅了半天，惊呼：</p>
“妙哉！这个‘胃圆讳’正合本官所想！看来刚将作不但懂营造，而且懂得人事之道！”</p>
“刺史大人谬赞，在下略知一二罢了。”</p>
江涛向胡刺史暗示，现在可以让这些人都签字画押了。刺史大人却摇摇头，他的脑袋里又有了新的主意。</p>
胡刺史吩咐录事参军王珩同志将每位州官以及县官在营造成池中的职责细化，尽快誊录，等午饭后签字画押。</p>
“诸位，点到名字的留下来，今日午餐就在州衙公厨用好了。其余人等，散会。”</p>
众官吏这就四散，就像东西市歇了市一般。留下来的是州衙各个判司的负责人以及各县的县令、县丞、县尉等班子主要领导。</p>
州衙公厨平素的伙食标准是“四菜一汤”。今日刺史做东，霍大厨遵命另加荤菜两道，山肴野蔌两样。这饭菜本来就已经够丰盛的了，刺史又吩咐江大厨临时来了俩小炒（这都已经超前了好几百年），算是异常丰盛。</p>
他还特意派人从德化坊府邸里扛来了一瓮葡萄酒，取来了琉璃碗。对于海棠榴花两位胡姬他竟念念不忘，又命人到江涛的宅子里将她们二位请来，以便吃酒时助兴。</p>
胡刺史胆子真有点大，这事要是让人反映到御史台，那他可就要倒大霉了。擅自改变公厨伙食标准已是违规，还吃酒请舞女助兴，太不像话了。</p>
好在享受午餐的这些人都是明眼人，只管咥饱大餐，一饱眼福，哪里还回去自找麻烦。他们心里明明白白，今日之胡刺史已非前年之胡县令！</p>
“诸位都是胡某的左膀右臂，平日里工作兢兢业业，为本官分忧解难。胡某理应好好犒赏，以表寸心。今日适逢黄道吉日，难得一聚，大家不要拘谨，开怀畅饮！”</p>
不说“黄道吉日”便罢，一说这话，江涛便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在众人中间扫视一圈。果不出他所料，萧大仙道貌岸然坐于众官吏间。</p>
不一会儿，席面上杯盘狼藉，各路吃神们抹嘴的抹嘴，摸肚皮的摸肚皮。刺史大人见状，命人斟酒。</p>
随着管弦徐徐吹奏起来，晶莹透亮的琉璃碗里葡萄美酒泛起涟漪。海棠榴花打扮得花枝招展，用妩媚舞姿向诸位大人问好，众人拍手叫好回应，现场气氛顿时热烈起来。</p>
唯独江涛没有叫好，也没有拍手。姐妹二人随着音乐脚下生风，绕着公厨大厅的宴席转了几个葫芦形。她们在主人江涛面前故意放慢脚步，顾盼之间，暗送秋波，还给他一个飞吻。江涛的心也随着她们的衣袂裙摆飘舞了起来。好在刚才这一幕并未被胡刺史瞅见，要不他会嫉妒死江涛的。</p>
仙乐热舞，惹得州县大佬们心里痒痒。一曲管弦哪能尽兴？</p>
曲终人未散，酒已过三巡。胡刺史眯缝着眼睛，一挥手，海棠榴花谢幕而去。</p>
刺史大人轻嗽一声，大家这才回过神来。</p>
“列位，今日的‘胃圆讳’开得十分圆满！还有一项工作没有完成，举手之劳，请各位配合！——来人，笔墨伺候！”</p>
谁不知道这是要签字画押立下军令状，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