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二哥生前是英雄好汉，死了雕个木头人也应当用最上等的木材。这想法没错吧！</p>
江涛边走边琢磨，用啥木材好。桃木、杏木、梨木、柳木、榆木，还是红木、楠木、香樟木？想来想去首选当然是紫檀木。</p>
可天快黑了，到哪里去找这些木头呢？这会子东西市场都已经散伙了。只好等熬过了这漫长的冬夜再说。</p>
说是熬夜，其实老婆孩子热炕头，时间过得挺快的。眼睛一睁，已经是新的一天，东市门前的大街上，早就等满了开市鼓响的卖家和买家。因为快过大年了，东市的货品自然比平日里多了好几倍，气氛也达到了一年的最高潮。</p>
江涛今儿个还顾不上买年货，他一门心思地直奔葉氏木语，向老板们打听有没有紫檀木。</p>
“紫檀木？那么名贵的木材，恐怕只有皇宫里才用得着吧！”</p>
“这么说咱金城这地儿就找不到一块紫檀木了？”</p>
“这——这也难说。人言‘一两紫檀三两银’‘ 一寸紫檀一寸金’，这木材昂贵得很呐！”</p>
“贵点没什么，我又要的不多。”</p>
“刚木匠，你是大木匠，我是小木匠，可我们都不是巧木匠你说对吧？因此啊，对于紫檀这样的名贵木料，你我并不完全了解。听人说，这紫檀啊不但长得慢，而且产地远在交趾。咱皇上爷最喜欢的就是交趾国上贡来的紫檀木了。那玩意儿雕镂出来的御座御榻，不但木性稳定、颜色艳丽、硬度高、油性佳，而且具有镇定安神、消炎止痛、舒筋活血等神奇功效！你要是真不怕贵，我听说有一种身毒国产小叶紫檀也是官宦往来馈赠的高档礼品，这两年颇受青睐啊！”</p>
“贵我也要啊！这货哪里能买到？”</p>
“刚木匠，据我所知，这宝物粟特商人手里应该有。你不妨去西市找找，说不定还能觅得到哩！”</p>
老板挤眉弄眼地告诉江涛，说要不是看在他刚木匠打造了大筒车给咱工匠们争了光的份上，这消息他也不会轻易告诉他的。</p>
于是乎，江涛从东市奔往西市。打听来打听去，总算是打听到了一点眉目，有人说米八橐家以前卖过紫檀木料。</p>
米八橐在西市开着个珍品阁，专卖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店里有象牙、虎须、孔雀毛、豹子胆，还有各种琉璃珠宝、木雕石刻，珍奇异宝，琳琅满目。</p>
江涛问他有没有紫檀木料，他摸了摸那一脸络腮毛胡子，揪了一根捋了捋，做了个鬼脸道：</p>
“有的，客官随我来。”</p>
米八橐的汉话实在蹩脚，可江涛还是听明白了，他跟随着他到店铺后面的套间库房里去。这里堆放着各种货物，散发出来气味分不清是香的还是臭的，各种怪怪的气味混杂在一块。光嗅一嗅这般气味，人就有一种置身于异域他国的错觉。</p>
米老板指了指地上一截三尺来长直径约莫有一尺的木材，道：</p>
“这块，上等的紫檀木，客官要的话便宜拿走！”</p>
江涛摇摇头，米老板惊奇地问：</p>
“不够大？”</p>
江涛一字一顿解释道：</p>
“太——大——了。”</p>
米八橐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了一截小料，大概仅有两寸粗细半尺来长。</p>
“老板，就要这截。咋卖呢？”</p>
米老板提出个“权衡”（杆秤），称了称，道：</p>
“客官，一十二两有余，算一十二两整，折银二十两。”</p>
“啊，一万钱？这么贵！”</p>
“这是余料，你真心想要，八千拿走！”</p>
江涛咬一咬牙，买下了。他将这截紫檀木抓在手里，心想，就这么一截木棍子，比我的枣红马还要值钱！可是话说回来，我和孔二哥的情谊，哪里是钱两能够衡量的呢？多少都值！</p>
回到家里，江涛构思了好长时间，心里总算有了个眉目。料太小，只够雕个小人儿，乌骓马就不考虑了。还有，这孔二哥得站着，坐不得，因为这料苗条啊！</p>
江涛匠心独运，最终将孔二哥塑造成了擎天柱的形象。</p>
天黑了，烛光太暗，江涛不敢动刀，他怕万一一刀下去，这料损了那就完蛋。只能沐浴斋戒，等天亮开工。</p>
第三天天一亮，江涛盥洗完毕，摆开架势为孔二哥造像。一刀下去，他发现自己刀功并未废掉，什么平刀圆刀、正刀反刀、单刀复刀、轻刀重刀，腕力所到，刀刀到位，游刃有余。</p>
雕出一个轮廓并不是太难，可接下来的细节才是传神的关键。夕阳西下时，孔武的木雕终于完工了。江涛捧着小小的“孔武”前后上下打量着，这雕像虽小，可形神兼备栩栩如生！孔武人如其名，雕像也如其名，巍然屹立，怒目虎视，剑指苍穹，威风凛凛！</p>
在夕阳的余晖里，坐在院子里的江涛也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他把玩着孔二哥的紫檀木小雕像，竟暂时舍不得把他给尹姑娘送去。他决定陪孔二哥一宿，等明日天一亮，就送过去。</p>
江涛小心翼翼将孔二哥的雕像立在阁房的几案之上，前面点了火烛，燃起了松香。自己还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不觉得都眼泪哗哗了。</p>
他一个人对着眼前不到半尺高的“孔二哥”，唠叨起来：</p>
“孔二哥，你怎么这么傻，自己就结果了自己呢？三弟理解你的心情，三弟知道你忍受不了他们的侮辱，可是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你走了，他们就更加得意了！……你怎么放得下老家的亲人，还有，还有尹姑娘呢？你知道你走了他们会有多么痛苦吗？……”</p>
允儿给他端来了晚饭，他放在了一边。小东子也跪在一旁，被师傅的唠叨说得眼泪汪汪了。</p>
“嘎吱——”</p>
门开了，一股冷风吹得烛焰摇摆不定。烛泪噙得满满的，终于响堤坝奔溃，顺着蜡烛溜了下去，淌了一滩。接着，又一股更大的气流从门外吹了进来，“噗滋滋”，烛焰灭了，一缕白烟一瞬间淹没在了黑暗中。</p>
“三弟，可想死锅锅我了！”</p>
怎么是孔二哥的声音，江涛一愣。就像是一头猛兽袭来，他觉得自己被一张大口吞了进去。</p>
“别害怕，我是孔武！”</p>
“啊？孔二哥不是死了吗！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呢？”</p>
江涛被吓得魂飞魄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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