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森大人秉性刚正，爱岗敬业，名不虚传。认识他第一天，胡大人就领教了。</p>
说心底间的话，胡大人最怕的还正是像祁大人这样的另类官员。他们软硬不吃，秉公办事，让自己无处下手。摸不着水的深浅，当然心里惶惶然。</p>
可话又说回来，这样的官员也最好伺候，因为他们往往盛气凌事而不凌人。如此想来，胡大人也就没有了什么心理压力。</p>
他只管背上干粮和水，陪着他们干活便是。反倒免去了整日价陪着吃酒将自个儿醉成个酒葫芦，整日价陪着笑脸晚上做梦面部肌肉还痉挛之苦痛。</p>
工部司祁大人可用来开展测绘工作的时间仅有两日多一点。</p>
开完眼前这个短小却分量不轻的会，祁大人命令立马开展现场测绘工作。刺史大人丝毫不敢怠慢，派出自己最得力的幕僚们协同作业。江涛当然不能例外。</p>
不知是什么缘故，一想到能够跟着大唐国家级的专业测绘团队干一把，江涛竟莫名地激动起来。</p>
他心里十分清楚，古代筑城是一项庞大的系统工程。单从前期的测绘环节来说，就已经涉及方位学、水运学、地理学、规划学、气候学、风向学、经济学、政治学、军事学等诸多领域的专业知识。</p>
这几个人三两天之内能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吗？他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好奇心亦愈加强烈。</p>
一行人三下五除二，扒了官皮换了工作服。此时的他们，个个身板结实，脸膛黝黑，活像是一帮贩卖茶叶的商贩。</p>
“伙计们，操家伙，出发！”</p>
祁大人这话一出，还哪像个四品京官？江涛虽哑然失笑，心底间却对他们钦佩有加。</p>
“听着，今儿个赶天黑之前，新城的四至务必要钉好橛子！”</p>
胡大人听了这话，差点吓晕。我的个老天爷，二十里见方，七八十里路，不要说搞测绘，就是绕着走一圈，天黑前能不能走的回来都难说！</p>
他忙向祁大人道：</p>
“祁大人，下官提个建议，各位大人骑上马走，行不？”</p>
“胡大人，看来你真没有干过这活呢。匠人们要边走边观察，走走停停，还要测量，记录。你说骑在马背上兜一圈子，有什么意思呢？胡大人如若走不了，那就请自便！”</p>
胡大人的话，差点没逗笑一脸严肃的祁大人。</p>
“各位大人徒步跋涉，下官岂能骑在马上逍遥？”</p>
嘴里这么说，可他心里早就打着小算盘了。他悄悄示意侍从牵着马，远远地跟在后头。</p>
祁大人怀里抱着个大罗盘，手里提着个八磅大锤，背上背着一捆长木橛子。江涛见状，赶忙上前帮忙。</p>
“年轻人，这大锤还是我自个提着吧，要不会砸了你的脚的！”</p>
祁大人一边了个玩笑，一边迈开步子。步伐不紧不慢，沉稳有力。</p>
再瞧瞧几位大人，各自手里拿着几件工具，脚下生风。</p>
江涛最感兴趣的是他们手里的家伙。他瞅瞅这位，又瞧瞧那位，从他们身上努力搜寻着自己想象中的黑科技。也没什么呀，不就是罗盘、大锤、木橛子、木板子、木棍子，还有几卷图纸嘛。</p>
他很好奇，这帮人既没有“3s”（ 指全球定位系统（gps）、遥感（rs）、地理信息系统（gis））技术，又没有“4d”（ 数字高程模型（dem）、数字正射影像（dom）、数字线划图（dlg）、数字栅格图（drg））技术，偌大一座城的营造，如何能做到准确测绘呢？</p>
出了城门，除了一条宽阔的大道东西蜿蜒延伸，剩下的几乎就是满目荒凉、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一行人走走停停，很多人认为他们这是在探宝。</p>
每走上百步，祁大人都要放下罗盘，测一下方位。等木大人操出家伙测量报数后，抽出一根木橛子，立在那个点的瞬间，抡起大锤，锤落橛定。江涛觉得祁大人这哪里是钉木橛子，简直就是上阵杀敌，有一种手起刀落的痛快淋漓，瞧着手都痒痒！</p>
木大人则手持一个长二尺四寸的三点一线水平仪。三个助手显得很默契，甲举起一块长四尺以黑白两等分的照版，乙垂直竖起高二丈标有一百等分刻度的杆子，丙拉开绳子，熟练地测量，报数。紧接着木大人掐掐手指头，动动厚嘴皮，便能确定报出几十里外山头的距离。</p>
江涛隐约记得，上初中时几何老师带他们做过类似的测量实验，不禁叹服老祖宗的数学应用能力。</p>
“木大人，你这用的不是勾股定理吧！”</p>
显然，木大人根本听不懂什么“勾股定理”。他道：</p>
“年轻人，《海岛算经》学过吗？”</p>
江涛也听不懂他说的，只是摇摇头。</p>
二人的交流就这样令人惋惜地中止了！</p>
南宫大人的绝活，更让江涛目瞪口呆。两名助手熟练地展开图轴，他便能够在事先画好的密密麻麻的方格子坐标上迅速地锁定目标。再以此点为基准找准方位，测算比例。最后用不同深浅颜色的笔，唰唰唰几笔勾勒出地图上的点与远处山的等高线图。</p>
“太不可思议了！我大唐真神了，有人竟能绘制出如此专业的地图，这分明还有等高线！厉害了，我的唐！”</p>
江涛激动得差点喊了一嗓子。</p>
一位随行的匠作显然看穿了眼前这位年轻人的想法，拽了拽江涛的胳膊肘，将他拉到后面。</p>
“我大唐尚书省人才荟萃，向他们这样的神人多得去了！”</p>
江涛点点头，又摇摇头。</p>
那匠作见他啥也不知道，便道：</p>
“‘南宫五怪’你听说过吗？”</p>
“没？什么南宫北宫的，是南宫大人吗？”</p>
“嗨，我说呢，这你都不知道！我大唐尚书省在长安皇城承天门大街东侧，位于中书、门下二省之南端，所以别称南宫。这南宫里啊，高手如云，其中就有五个测绘高手，他们是：</p>
工部司郎中祁森祁大人，罗盘不离手，擅长钉木橛，一锤到位，毫厘不差，人称“祁一锤”。</p>
水部司员外郎和大人一个猛子下水，半柱香的工夫不见人影，擅长潜水摸河底，人称“和摸鱼”。</p>
将作监将作大匠木子戒水平、照版、度杆三件神器不离手，火眼金睛，测算远近、高下娴熟精准，人称“木算子”。</p>
将作监将作少匠孙本方是土作出身，测算土方方法灵活多样，误差不过方，人称“土行孙”。</p>
兵部职方司郎中南宫大人据说师从一行和尚，工于地图绘制，擅长“六体制图法”，人称“南宫图”。”</p>
“你说的不就是眼前这五位吗？”</p>
“那当然，这下开了眼界了吧！”</p>
说话间，“南宫五怪”已经将二人落下好远。</p>
江涛再瞧瞧胡大人，早已经走不动了，在后头骑着马磨蹭呢！</p>
一行人回城的时候，一轮明月已悄然悬在城头的苍穹之上。湿凉的水汽弥漫而来，将白天的余热逼得无处可藏。</p>
金城上空，笼罩着一层晚炊燃烧柴禾的淡淡烟雾。江涛嗅出了一种久违的香气，猛猛地吸了一鼻子。</p>
这亘古未变的人间烟火味，是多么的清新、醉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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