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秋渐深，夜愈凉。</p>
江涛套了件衣服，走出帐篷。</p>
眼前，屯丁们的营帐如同一张偌大的棋盘。黑黢黢的的帐篷，在火把闪耀的稀疏红光中，若隐若现。</p>
劳累了一天的屯丁们个个睡得像死猪，唯有附近帐篷里如雷的鼾声证明他们还是活物。孔二哥的鼾声从天上到地下再到天上，时而高亢激昂，时而沉郁顿挫，音域广阔，风格多样，仿佛在宣示这会儿他还领导着他们。</p>
一股凉风自西而来，骚臭味扑鼻，江涛赶忙屏住呼吸憋着气。</p>
今日早间开工，成百辆牛车从城里坊市的茅厕里，往出掏大粪。拉了整整一日，城里的大粪被洗劫一空。</p>
一望无边的水田，田埂交错相通，像张着一张张大嘴巴的大网铺在地上。粪堆子稀稀拉拉，散布在每一个方格子里，如同无数的坟堆子。</p>
江涛在想，明日得和孔二哥会会五泉县县令奚大人，还有马坊的马大人，同他们商量商量拉粪的事。</p>
“吭哧，吭哧。”</p>
眼前一个黑影晃动着，朝江涛这边过来。</p>
“谁？！”</p>
江涛警觉地把右手握在了承影剑剑柄。</p>
“噢，妹夫也没睡啊？我是你郑大哥。”</p>
江涛仔细一看，果然是大哥。</p>
“大哥，你怎么也来了？”</p>
“嗯，今儿个拉了一天大粪，熏得人恶心死了！哎，你咋也在这儿？”</p>
“我给孔校尉打下手，做技术指导呢。他呀，没种过田，不懂！”</p>
“那太好啦，妹夫，明儿个我可以不拉粪吗？”</p>
“没问题，明儿个我给孔二哥喘上一声，给你个官当，你就做个拉粪队长吧！”</p>
“嗨，我还以为什么官哩？原来还是个拉粪的！”</p>
“大哥，老伯的脚伤痊愈了吗？”</p>
“狼牙钻的那几个洞洞好了。他能独自拄着拐杖下地走路了，只是还用不上力，一瘸一瘸的。”</p>
“糟了，这咋使得？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脚指头骨折了，长起来不容易，千万不敢再动了骨头茬！老伯这一走，那几个脚趾就长不好了呀！”</p>
“他死犟，不听话，咱也没法子啊！”</p>
“大哥，那盐坊的盐灶都拆了吗？”</p>
“拆了，你走的第二天就拆了。啊呀，忒可惜了么，拆到最后一口灶头，我下不了手了！”</p>
“你是说还剩了一口灶？”</p>
“嗯。”</p>
“大哥，过几日回去赶紧拆了，一口也不能留啊！”</p>
“那七口大铁锅呢？”</p>
“还在家里呀。”</p>
江涛四下里望了望，压低声音安顿道：</p>
“留上一口自家用，原先谁家的，就还给谁家吧？家里有七口大铁锅，官家发现了还不得法办？大哥，最近风声紧，可千万马虎不得！”</p>
“妹夫，你可别吓唬大哥！有那么严重吗？”</p>
江涛是个小心谨慎的人，这事可让他担心得一夜未合眼。</p>
天还没亮，炊事班的锅碗瓢盆早已叮叮咣咣。军中为屯丁们统一准备了早餐——馎饦，也就是水煮面、面片汤。咥饱咥不饱，人手一大碗。</p>
郑老大果真被临时指派成了拉粪队总领队，他不再赶牛车，而是手中举着三色信号旗。</p>
孔老二、江涛同几位军曹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随着郑老大的旗语，三百辆牛车排成方阵，缓缓前行。每辆牛车前面有一个赶车的，左右各随两个扛着铁锹的屯丁。</p>
这架势，就像是带兵出征。</p>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半个时辰，就到了五泉城门口。郑老大挥动旗子，方阵立即停住，原地待命。</p>
五泉县城的吊桥吱吱呀呀叫了起来，原来是升起来了。“嘎吱”一声，城门也闭上了。</p>
“他娘的，这啥意思？”</p>
孔老二骂骂咧咧，扯开嗓门吼道：</p>
“快给爷爷打开城门，待会爷爷要掏了你们的粪！”</p>
“哈哈哈哈……”</p>
身后一阵哄笑。</p>
孔老二继续开火，吼得嗓子眼冒火，城门还是紧闭。</p>
“他娘的！”</p>
孔老二的脏话还没骂完，就听城门打开，吊桥放下了。一哨人马，奔驰而来。</p>
“哎呀呀，孔大人恕罪！方才守卒急报，说是有人来攻城，吓得本官靴子都没来得及穿。跑到门楼一瞧，原来是孔大人的兵马！”</p>
江涛往白脸的奚大人脚上一瞅，果真左脚上没穿鞋子。他咬着嘴唇没有笑出来。</p>
“是啊，你瞧奚大人！”</p>
长脸的老马也在旁边，一脸严肃地指着奚县令的脚道。</p>
“哈，哈哈哈，真不好意思，二位大人受惊，受惊了！我孔老二给你们陪个不是！”</p>
“让孔大人久等了！请，城里一叙！”</p>
“哎，两位大人，时候不早了，我们不进去了。在这儿，三言两语，咱把事情说清楚就行。屯田的事，前几日州里召开紧急会议，想必二位大人都还没忘！今日本校尉率大队人马来贵县，就是为了讨奚大人城里的大粪，还有马大人的马粪。二位大人，意下如何？”</p>
“呃——，这个嘛——”</p>
白脸奚大人与长脸马大人面面相觑，吞吞吐吐。</p>
“我说两位大人，是不是不乐意呀？痛快点，乐意，还是不乐意，不就俩字儿吗？”</p>
“呃——，乐意，乐意！”</p>
白脸的奚县令先开口。紧接着长脸的马大人也开口了：</p>
“呃——，孔大人，这马坊的每一垛马粪可都是草料换来的。没草料，我这骏马可拉不出这么多的便便！孔大人，您看——”</p>
“我说马大人，你是不是要我孔武拿草料来换你的那几垛马粪？”</p>
“孔大人，兄弟正是此意！见谅，见谅！”</p>
马大人一脸傲慢，拱拱手道。</p>
“既然如此，马大人，马粪留着您享用吧！待我奏明军府，明日马粪送上门来本校尉要不要还说不定呢！”</p>
“哎呦，孔大人息怒，息怒。在下马坊没有囤下草料，这不是心急如焚，才出此下策的吗？”</p>
“你再心急如焚，也不必拿几垛马粪来恶心人吧！”</p>
“马大人，别急，在下江涛那日不是给马大人您支招了吗？过几日，在下领着马大人收购草料便是！”</p>
江涛怕二人这么杠下去会谈崩了，赶紧站出来说话。</p>
“刚公子，说话可要算话！”</p>
“一言为定！”</p>
“那好，这边有请！”</p>
孔老二一声令下，郑大哥的旗子左右一挥，兵分两路。</p>
一队牛车直奔五泉县城，另一队直奔马坊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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