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南山岔，空气里都飘着麦香。</p>
江涛起了个大早，迫不及待地跑遍田里，查看他日思夜想的山戎、麦子与西瓜。今年春夏风调雨顺，庄稼长得可欢。穿梭于山间地头，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裳。</p>
爬上山头，远远望去，对面山坡上黄一片，绿一片，还增加了不少新开的梯田。</p>
江涛感到很欣慰，但瞬间又有一点点隐隐的失落感。他发现没有他刚公子，南山岔还是南山岔，地球照样转。这不，老伯一家已经将成熟的山戎颗粒归仓，西瓜蔓掐得很及时，西瓜横七竖八躺在茂密的瓜蔓下。</p>
冬麦早已收拾上场，打谷场里一摞摞黄透了的麦子静静地矗立着。春麦也熟了，老伯与大哥成天价在山里赶麦趟。</p>
西山盐坊生产保质保量，只是他那一点点过滤卤水提纯杂质的“独门手艺”还没有传给任何人，等待提纯的粗盐疙瘩装在麻袋里，码了半个窑洞。</p>
韩胜去县里学馆读书了，一边是盐坊，一边是学堂，允儿忙不过来。燕子跑前跑后帮着允儿姐姐打点南山学堂，平日里带着大伙读书习字。韩松山先生照例每旬头一日骑个毛驴来讲学。</p>
母牛再过两个月就要下犊子了，肚子圆得像个鼓。下过几场透雨，山里的草长得很茂，老二的山羊个个长得肥嘟嘟。</p>
门口的菜地里，长满了瓠瓜、菘菜、萝卜、芸薹、大蒜、芫荽等蔬菜。大娘的鸡圈里，十几只母鸡咯咯叫。阿黄跟在他身后亲昵地摇着尾巴。</p>
俗话说，麦黄六月。麦黄六月就意味着农人们忙成了狗。盐坊不能停产，婚事迫在眉睫，江涛一个忙成仨，劳力严重不足，力不从心啊。</p>
“老伯，梯田里山戎收了，咱留够明年的种子，乡亲们谁家要种子就卖给谁家。”</p>
“有好几家都问了，我说等刚公子回来再给话。这几日咱得赶紧深耕深耕梯田，准备种秋天的谷子。”</p>
“是啊，这段时日我没在家了，真是辛苦老伯了！——噢，这次我去县里，听到一个好消息。牧监要在五泉城东开设军马场，场子都已经用木篱围好了！”</p>
“这消息，保长邻长都说了。可我听着与咱山里人咋没啥关系哩！”</p>
“老伯你想啊，几百匹军马，夏秋可以靠放牧，冬天哪来草料呢？还不得从咱附近山里收购草料吗？”</p>
“那刚公子的意思是要种草料？”</p>
“对啊，咱这山里野苜蓿都不少，不如趁早多在山坡垦点荒，索性撒上苜蓿籽，秋后就能交到马场变成铜子。”</p>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消息可靠着没，万一交不了哩？”</p>
“老伯你放心，这事儿我从守捉使那里打听过了，没问题的。”</p>
“那咱们就种嘛。”</p>
“不光咱家种，南山岔家家都可以种，军马场需要的可多着呢！”</p>
“好得很，你这娃就是有公心，老想着邻里八乡，比我老汉强呐！”</p>
六月已经过半，没几天，麦子全上了场。</p>
在汗水里熬了三天三夜，二十麻袋精盐加工完成，只等县令派人来取。</p>
这俩月来，允儿主持盐坊生产，出盐量丝毫没有减少，除去乡亲们的工钱，江涛手里剩余的钱攒了两万多。</p>
山里的瓜熟了，郑老伯家的甜瓜比往年产量翻了倍，个大瓜甜。江涛试种的西瓜也成功了。</p>
南山岔人三三两两，聚在老伯家田头，向他讨教着务瓜的锦囊妙计，准备明年也务这么大的甜瓜，有的也想务什么胡人的“西瓜”，可就是不知道去哪儿买种子。</p>
六月二十日一大早，江涛和老大两个大后生套好毛驴车，载了满满两车子甜瓜和西瓜，上县里去卖。</p>
瓜拉到东市，半天就被抢购一空。因为江涛的瓜个头大品相好，价钱又便宜，西瓜比胡人的便宜一半呢，可他有个条件，吃了瓜得把瓜籽交回来。</p>
江涛还特意挑选了两麻袋个头最大的西瓜，送到了胡大哥与孔二哥府上。他们又一次设宴款待两兄弟，问南山岔再有没有这么好的西瓜，说有多少拉来多少，价钱保准比市场上的高。江涛说很遗憾，明年早联系，一定拉到府上。</p>
第二天夜幕降临时分，俩人卖瓜回来了。毛驴车上载着二十匹锦缎，两麻袋苜蓿籽，还有一包西瓜籽。</p>
他将卖瓜得来的五千钱一分不少全交给了郑老伯。当着全家人的面，江涛说：</p>
“老伯，大娘，这是二十匹上好的锦缎，我想作为娶允儿的聘礼，请你们收下吧！”</p>
“刚大哥，你真发财嘞，哪来这么多的锦缎哩？”允儿吃惊地问。</p>
“噢，你们有所不知，金城关守军要灌溉屯田，奉县令之命，我和十几个木匠赶做了个大筒车。县令大人受了嘉奖，一高兴便赏我锦缎二十匹。瞧，还有一把宝剑哩！对了，允儿，我那把宝剑可不能随便乱动！”</p>
“我说哩，咱村里人前日还私下里嚼舌根，说刚公子在县里做木匠出了名，这下发达了，不会再回南山岔了。”大娘说。</p>
“我也听说这话好一段时日咧，不过我可不相信这长舌头的鬼话，我晓得刚大哥一定会回来的！”允儿说。</p>
“还是允儿了解刚大哥嘛！”</p>
“去去去，看看把你美得，不说这咧。——阿爷，娘亲，我和刚大哥结婚的吉日卜好了吗？”</p>
“你个女娃急啥嘛？好不害臊你！娘亲和你阿爷都不急哩！”</p>
大娘的话让江涛也摸不着头脑，老人家最初火急，怎么现在倒从容淡定起来了？</p>
“你们当然不急！”</p>
看允儿要急了，老伯赶紧说：</p>
“这事儿谁不急，不过前段时间我去东皋里问了阴阳先生，这六月里没吉日，只好等到七月。”</p>
“那就是七月七乞巧喽？”允儿接过话茬说。</p>
“你个尕女娃子咋晓得的哩？”</p>
“阿爷，这我咋就不晓得咧？七月七日乞巧节，牛郎织女鹊桥会，古诗里都写着，不明摆着是良辰吉日嘛！”</p>
江涛也觉得真巧。一想到七月七日，自己这个“牛郎”就能跟日思夜想的“织女”允儿喜结良缘，心里不觉像吃了蜜一般甜。</p>
翻地播秋粮，开荒种苜蓿，一家人忙忙碌碌，不觉又过了几日。</p>
辗麦子，推磨盘，郑家决定用雪白的新麦面做汤饼，做馕，做点心。大宴宾客，娶回“刚公子”这个攒劲女婿。</p>
“老头子，最近咋费五谷得不行咧，这满满一罐子麦面，咋几天就见底咧？”</p>
“这有啥大惊小怪的？大后生个个身强力壮，成天里干重活，咋就不能吃哩？”</p>
“不对啊，那天早上我看老二背了八个馕饼，不就是放羊嘛，也不见得咱老二身强力壮，一个人能吃那么多吗？”</p>
老两口有点纳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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