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扶着墙，一步一步向前走。走廊尽头有一扇门，大概就是刚刚那几个医生口中所说的手术室。
谢叶亭明明是和他一起过来的，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才会……
走廊里温度不高，苏寒只觉得指尖发麻，关节不听使唤。
“你不要逞强！”1438眼看着苏寒扶墙都扶不稳，焦灼提醒，“你不好好休息，落下隐疾怎么办！”
青年抬眸，被汗水浸湿的短发软软的贴在额头，面色苍白如纸。手术室外面还站着几个医生，其中一个年纪偏大的护士看到苏寒，跑过来扶他。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护士扶着苏寒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来，其他几个医生也好奇的向这边看了两眼。
苏寒闭上眼睛眉头紧皱，头脑内嗡嗡作响。刚刚如果不是被扶着坐下，他会直接昏过去也说不定。
这该死的后遗症。
“……这，不是跟谢上将一起迁越过来的士兵吗？”其中一个医生认出了他，“怎么醒的这么快？还随意走动，你是不要命了？！”
“你少说两句吧，赶紧叫人来看看。”护士埋怨了两句，从口袋里掏出几片干净的棉布，顺着青年淌着汗水的侧脸擦拭。
苏寒努力保持意识清醒，“抱歉……我只是想知道谢上将的状况。”
从没听说过空间迁越会闹出人命，谢叶亭怎么会……
“他没事。”护士一听这话，心瞬间柔软下来。“你不必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养好身体，这样才能等到你的长官回来不是吗？”
护士的话很温柔，但对苏寒内心的焦急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手术室里的不是别人，是他同生共死了整整五辈子的神明，如果一句安慰就能让他放下，他愧为妖。
“别说了，给他一针镇定剂，让他回去休息。”
“……不！”苏寒咬着牙从嗓子里憋出一个字。
他要在这里守着谢叶亭。
苏寒不同意，心软的护士自然不好随意扎针。她试图劝说对方回去，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走廊的拐角处出现一队人。
为首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干瘪老头。头发稀疏花白，小而精明的眼睛颇有气势。老人淡淡一扫，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还不赶紧让开？！”推着轮椅的人行色匆匆，语气丝毫不客气。
没人敢说话，医生们自觉让开一条路。
等到那些人进去，手术室的门彻底合拢，才有人小声开口。“这就是实验室的人？真不把别人当回事……”
“嘘，闭嘴，不要命啦！”有人轻轻拍了一下说话那人的肩膀，那人嘟囔两声便闭了嘴，不再说话。
苏寒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随着身体的放松，刚刚的不适感也减轻了很多。起码现在他可以正常思考了。
实验室，是神秘组织还是……
“1438。”苏寒呼唤，“能不能让我看到手术室里面的场景？”
“您做梦呢？”1438嗤之以鼻，“还真把我当外挂了，你怎么不直接让我帮你完成任务呢？”
“看不到画面，能听到声音也行。”手术室隔音效果很好，站在门外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他恨不得立刻知道谢叶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到时候还给他的是对方浑身是血的尸体，他真的怕自己会做出什么无法控制的事。
“不行。”1438果断拒绝。
“那这任务，谁爱做谁做。”苏寒冷哼一声。
“你！——”1438气的说不出话来，“你以为任务是给我做的吗？！还不是给你……给你要救的创世神！”
“我生气的不是什么任务，是你从来不把我当朋友，连这点帮助都不愿意给我。”苏寒皱着眉深吸了一口气，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一副失望透顶的样子。“果然，危难时刻见真情，这话不假。我还以为系统心思单纯可以信任，没想到和人类也没什么两样。”
小三八，对不起了。
“你放屁！！我1438是这样的统吗，给你看给你看，看看看，消耗能量也给你看！！”
显然苏寒的激将法很有用。1438恼羞成怒，紧接着苏寒脑海中自动涌上一幅画面，看精良的设备和严肃整洁的环境，的确是手术室内部没错。
灯光刺眼，一群白大褂围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出。
手术室最中间的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男人，身上倒是没有血渍，但是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苏寒看着谢叶亭被汗水浸湿的军装外套，心脏撕裂一样的痛。
那可是军装外套，他要多疼才能用冷汗浸湿。
“他为什么随意使用空间迁越，不是告诉他要向上级报备了吗！！我们早就说过这种行为是不允许的！！”坐在轮椅上的老者愤怒的锤在轮椅扶手上，吓得旁边的白大褂一哆嗦。
手术室里除了几个瑟瑟发抖的医生之外还有两名军人，从肩章来看职位不在谢叶亭之下。
“他是向上级报备了，不过比起ethnic星系即将开展的战争，一个寿命不长的实验体价值就小的多了不是吗。”军人冰冷的眼里没有半点人性，好像在看一个死物。
“这次空间迁越起码会让他的寿命缩减一半，到时候只剩两年时间，两年，你确定能在两年之内打赢ethnic星系那场战争？痴人说梦！！”老者情绪激动，孱弱的身体不堪重负拼命咳嗽起来。旁边的白大褂扶住他，轻轻拍打老者的背部为他顺气。
“两年，够了。”军人冷声道，“身为‘谢上将’，他可以创造奇迹。”
“这是我的实验体，你们偏偏要毁了他，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才罢休。帝国的军人们真不该由你们这些杂碎带领！！”老者赤红着双眼，枯木一样的皮肤因愤怒染上不正常的潮红。
其中一名军人不顾医生的劝阻，上前一脚踹翻了老人的轮椅。骨瘦嶙峋的老者从轮椅上重重跌落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堪堪停下。
“让你来是为了救他，不是为了嘴碎。一个将死之人哪来这么多毛病？”踹人的人缓缓收回脚，鹰隼般阴鸷的眸子从在场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无一例外，每个人都选择避开他的目光。“今天的事谁敢说出去，别怪我不留情面。”
所有人点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两名医生将地上生死不知的老人扶起来，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
手术室里这个男人的气场太过强大，好像是能决定他们生死的神明。苏寒突然想起帝国之所以叫帝国，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帝国制度赋予上级阶层的权势滔天，导致下层人民苦难深重……
不过刚才那个老头说什么来着？
哦，他的谢叶亭只剩两年可活了。
护士坐在苏寒身旁，看着从刚开始就一动不动闭目养神的苏寒，眼神充满欣慰。没想到身旁的人突然笑了。
青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的越来越大声，直到整个走廊都能听到。旁边的医生纷纷将目光投过来，这小子发什么疯？
他们眼看着这个坐在椅子上的人笑的弯下了腰，汹涌的泪水染湿了整个脸颊。青年由笑转哭，笑声逐渐沙哑，变成了另一种撕心裂肺的哀鸣。
泪水顺着指缝淌出来，滴在军装裤上，留下像血一样深色的痕迹。每一丝带着血气的呼喊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焚心烧肺，痛不欲生。
不如让他死了吧。
“谢……叶、亭……”
他的谢叶亭，只有两年可活了。
……
——
短短三日，因为空间迁越造成的身体不适就已经全部恢复。病房的床帘被严丝合缝的拉紧，只能透过房间的亮度判断时间。
如果一切正常，他现在应该已经在ethnic的战场上，与叶渡并肩作战。
1438小心翼翼的提醒，“宿主大人，天亮了，该起床了。”
床上躺着的人一动不动，凤眸愣愣的望着天空，眼睛里布满血丝，憔悴的模样显然一夜未睡。
1438后悔的要死，早知道里面会是那副场景，他打死也不会给苏寒看这些。
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在普通病床上略显促狭，青年掀开被子坐起来，长久未动的关节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尤其明显，令人毛骨悚然。
“他肯见我了吗？”
苏寒不知道是第几次问出这句话。
谢叶亭前两天就醒了，但身体虚弱，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拒绝了所有人的会面请求。苏寒也不急，就在医院等，谢叶亭早晚会出来领导ethnic星系的战争，这是他的责任，他无可推脱。
今天是他借身体不适滞留医院的第三天，如果谢叶亭再不见他，他只能接受上级的安排奔赴战场。
或许这一面，就是永别。
“……你要去问问才知道。”1438支支吾吾的说。
苏寒利落的下床，洗漱完毕。他对着镜子里面容憔悴的自己整理了一下军装上的褶皱，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百倍。
出门，熟练的在医院错综复杂的走廊里左拐右拐。苏寒到了安静地区的高级加护病房。这段时间他已经来过这里无数次，可每次都会被守在门口的军人劝返。
“谢上将身体还未康复，请回吧。”
果不其然，这次苏寒又被对方拦下了。
站在病房门口的军人身高马大，却面容和善。他看苏寒的眼神里只有歉意，没有丝毫不恭。
这个眼神突然让苏寒想起了谢叶亭。
那个男人会不会也后悔骗了自己……明明知道自己没有几年可活，却依旧急切的带着自己办理了结婚手续。他就这么想一辈子把他捆在身边吗。
苏寒一时间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执勤的军人似乎看出苏寒今日与往日的不同，犹豫再三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您如果有什么话要说，我可以帮您转告上将。”
“好啊。”苏寒点点头，语气轻松的像在开玩笑，“你告诉他，我要去战场了，今天隔着门的这一面就当是永别。”
军人看着眼前像是在开玩笑的青年，皱眉，“……请您别轻易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没什么不吉利的，我想死，这个世界都拦不住我。”青年有些惋惜似的叹了口气，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军人身后的病房门。
“……好，我会转告给上将。”
“十分感谢。”
苏寒转身回头，离开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看似走的规矩又平稳，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跳有多么剧烈，如雷如鼓。
就好像一旦他越过走廊的拐角，自己就真的彻底与这个世界的谢叶亭断了联系，然后他们一个完成任务，英勇的在战场上死去，另一个因为他所不愿告知的某种隐疾痛不欲生的度过生命最后剩下的两年光景。
可笑，可笑至极。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剧烈的开门声，像是某个气急败坏的家伙直接大力将门甩在了墙上。
苏寒即将迈过拐角的步伐一顿。
一个他熟悉到骨子里的男音响起，多了些沙哑和颓废不堪。
“苏寒。……进来吧。”
谢叶亭说。
青年脊背挺得很直，一动不动的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谢叶亭心如擂鼓，生怕眼前的人一个下定决心就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好在，苏寒最终还是回了头。
明明只隔了几天，可当再见到那双深棕色的眼睛时又好像过了一个世纪。苏寒不知道自己废了多大的力气才把鼻尖的酸涩憋回去，然后简简单单的回头与他对视。
“谢上将。”苏寒说，声音里带着即使怎样也无法掩盖的鼻音。“好久不见。”
男人看到那双凤眸中的质问，却苦涩没办法回答。
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守门军人识相的后退，将空间就给他们。苏寒缓缓走向谢叶亭，在即将与男人相撞的那一刻谢叶亭抢先一步，礼貌退让。
苏寒毫不犹豫与他擦肩而过，门在身后合拢，不留一丝缝隙。苏寒回头，果然是单向玻璃门。
谢叶亭这个混账。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两人间沉默许久，苏寒先一步开口。
谢叶亭思量半晌，颓废的点了点头，“有。”
话音刚落，他突然看见苏寒伸手挽起了袖子。军装袖子被整整齐齐的挽高，露出白皙结实的小臂。
“你这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