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的。父亲。”季明渊在季父说完，低头称是。
季父见到自家儿子的老成持重，又抹了抹脸：“从你弟弟痴傻之后，你母亲身子一直不好。今天和墨樆见面之后，哭的肯定又要病一场。你奶奶那里……算了，你奶奶那边年级大了。这么多年，她看见墨樆还是不能释怀也不能怪她，你且去吧。以后少把墨樆往你奶奶面前带就是了。避着点。”
“知道了。”
季明渊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什么。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退出去，然后缓步下楼。
还没到楼底，季明渊已经听到了楼下的欢笑。那笑声清脆，对于这样一个在季明渊看来到处弥漫着忧伤的家庭来说简直如同一道眼光，从藻井穿破云层，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带来了久违的活力。
季明渊也被感染了，一扫刚才周身的沉重，他踱步下楼，就看见自己的母亲被温墨樆逗得露出消失许久的笑。
之后，母亲苏兰见到了下楼的他，朝着他招手：“和你爸爸聊完了？”
“嗯。”
季明渊温和地走过去，坐在母亲身边。
苏兰握住他的手拍了拍，随后又握住了温墨樆的手：“你们两既然领证了就没必要这样生疏。虽说墨樆还在守孝，婚礼暂时不能办，但是你们可以多见见面，多处处。公司最近投资的那档子节目准备好了吧？你和墨樆去参加，了解一下，听到没有？”
“什么节目？”一边的温墨樆好奇的问。
不过，季明渊听出来她的语气里面并没有抗拒。
季明渊明明记得，当初两人被双方家长逼着去领证的时候，这个女孩有多么的不情愿。如今这个态度，却有些转变了。
季明渊的目光闪过一丝探究。当着自己母亲的面，他觉得，或许是为了让长辈高兴，温墨樆演的一出戏。
两人再聊了一会儿，季明渊见到自己母亲脸上有倦色就开口告辞。
“兰姨，我们走啦。以后我想你了可以过来找你么？”温墨樆临走前还有些不舍，但是她并不是不懂体谅的人。从兰姨的语气之中她也察觉到兰姨有些力不从心，因此顺着季明渊起身告辞。
温墨樆坐在车里，苏兰送他们到门口。站在门框前，苏兰扶了扶额头，脸上显而易见的倦色。
“母亲，你回去休息吧。我们走了。”
苏兰还有倦意，但是还是强撑着嘱咐季明渊：
“阿渊，你要好好待阿樆知道么？她父亲的死……她父亲的死毕竟有一部分是我们家的原因。虽然我们家从来没有要求他以这样的方式偿还……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答应妈妈，好好照顾阿樆好不好？她只是个孩子，她是无辜的。啊~”
苏兰说着说着眼中又带着泪光，季明渊沉默着从自己身上褪下西装给自己纤瘦的母亲披上，随后道：“您放心，我明白的。回去吧，天气冷了，您注意保重。”
季明渊回到车上的时候，副驾驶的小女人已经缩成了一团，昏昏欲睡。
听到季明渊开门的声音，温墨樆陡然惊醒：“回来了么？”
“嗯。”季明渊应声。
温墨樆脸上红红的，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自己开口。
“阿渊，我特别高兴。感谢你带我来你家，我才找到了兰姨姨。你不知道吧，我小时候经常见到兰姨姨的。兰姨姨对我可以好了。简直就像妈妈一样。真奇怪，我竟然认识兰姨姨而不知道你。那时候我为什么没见过你呀？”
季明渊沉默了，顺着身边小女人的话，回忆深处有些东西慢慢翻上来，他过了良久才开口：“那时候我在中东战场参军，也是……”
第二句季明渊没说。他的话音落下，转身看一边的小女人。
小姑娘眼色迷离，就像是一直温顺的小奶猫，瞧着他的方向，迷迷糊糊的。那双眼睛在这样的夜色迷醉之下恰到好处的涣散就像是刚酿成熟的葡萄酒，绮丽无二，清澈无双。
原来是喝醉了。
季明渊看着身边的温墨樆，弯腰过去帮她系上安全带，然后听到小姑娘带着葡萄酒香的唇张了张：“阿渊，嫁给你是我觉得今生最幸运的事。”
季明渊顿了顿，以为温墨樆在说醉话，他没回答，只是自顾自的开车。
其实温墨樆此刻是半醉半醒。
也大概只有此刻半醉半醒的时候，她才能够趁着酒意说出自己不敢说的话。
她怂。
怂季明渊说不定看穿了她的心虚。怂季明渊知道她曾经做的那些错事之后就不要她了。怂她自己觉得眼前这片被这个男人带过来的美好会又被他带走。
她好怂。
朦胧间，她恍惚回到了十岁，回到了她童年成长的地方。
她又看见了她的母亲，从小就不喜欢她的母亲。
母亲半躺在那里，那上挑的凤眼看着她的时候总是带着漠然，她会使唤她替她装烟。
把那金红的烟头递给她，要她搁在银制的水烟筒上。然后，她可以看见母亲那鲜红欲滴的唇凑到那烟管顶端，吸一口，真实就变成了虚妄。
母亲穿着水藻绿的丝绒睡裙，抽烟时，那裙子在那一刻隐没在烟雾之中，一同隐没的还有她母亲的眼。
厌恶她的眼。
奶奶说的对，她就是扫把星，因为她生下来，就连本该和她最亲密的母亲都不爱她。
所以她害怕，害怕极了。害怕到即便半醉半醒的状态，她的呜咽都是小心翼翼的，那眼角有泪垂落下来，跟一颗颗珍珠断线似的，噼里啪吧的往下掉，她还是和童年哭的时候一样，不敢出声。
一边的季明渊听到哭泣的时候温墨樆不知道已经哭了多久。
干燥的指腹抚上女孩柔嫩的皮肤，有一种刮擦感。他悄悄替她拭了泪，他以为她不知道。
她只是在贪恋。
温墨樆做了好久好久的梦，梦到她的童年和苏兰一起的日子，梦见他年轻的父亲拿胡子扎她，母亲在这样美好的梦里面总是缺席的，但是她难得的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