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半夜下起了雨, 徐梦立在端王府门前的屋檐下躲雨,一边躲雨,一边望着街上, 等着端王归府。
端王和小安子喝到夜半又过了些时候才离开酒楼回府,这端王素来是个行事不羁的主儿, 带着奴才买醉虽罕见却也不算稀奇。
小安子是御前的红人,在京中也是有宅院的。两人离开酒楼后,端王便让人将喝的烂醉的小安子送去了他的府宅中,自己则在夜色雨幕中走回了端王府。
端王不过半醉,意识尚还清醒,他未唤仆人,自己便回了王府。夜雨满是凉意, 将他原本就不深的醉意也洗了个干净,他走到半道时酒醉之意便已尽数褪去。
徐梦未曾见过端王, 故此只是傻站在屋檐下望着街上偶尔过去的几个行人。但端王却是记得自己曾经心心念念之人的长相, 徐梦与她似了七八分, 端王冷不丁在自家府门前瞧见候着的徐梦, 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来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候他们感情尚可,她总会在自己彻夜不归的清晨等在府门前。
他瞧着徐梦愣住了,端王府等在门房的下人见王爷归家, 慌忙打着伞出来迎。
“哎呦, 王爷您怎么淋了个湿透,老奴这就吩咐人给您熬上碗姜汤。”有一老奴走出门房将手中的伞打过端王头顶。
徐梦听这端王府的奴才喊眼前的人王爷, 立刻就反应过来他的身份。
她踩着檐下台阶边缘的雨水,跑到端王跟前,在距他半尺之遥时才停下脚步:“民女见过王爷。”
徐梦柔柔弱弱的给端王行礼, 端王垂眸打量了下她。他从旧事记忆中回过神来,眼神中带着些许厌恶。
眼前的女人太年轻了,绝不可能是他记忆中之人。而她与那人生得如此相像,又出现在王府门前,必然别有所图。这么多年,端王也不是没遇见过别有心思的女子,只是因少有人知他当年一心恋慕之人的容貌,所以无人会将与她相像之人送到跟前。
徐梦心思敏感,察觉到端王眼中的厌恶,心下一颤,慌忙开口道:“民女徐梦,乃是凌醉月之女,有要事告知王爷。”
端王瞳孔震惊,扶着身边老奴勉强站立。老奴很有眼色的将徐梦请入王府内,着人备了茶,便退了下去,只留端王和徐梦两人在厅堂。
徐梦见老奴退下后,立刻搁下手中茶盏,起身叩在端王跟前。
“民女求王爷救民女一命。此前民女被先太子景衡自扬州带回京城,他说他知晓我的身世,会替我寻我的父亲,可民女随他到京城后,他却命他手下的暗卫给民女灌了蛊毒。之后,便吩咐民女来寻您,他说、说您是我的父亲,要我请您去见他,还说,若是未能将您请去,便要我毒发浑身溃烂而死。”徐梦说着说着满脸泪水。
端王听罢,脸色愈发沉了,蹙眉似乎在思考眼前这女子所言是真是假。
他试探的问了徐梦几句,诸如生辰和凌醉月的一些事。徐梦就照着景衡的吩咐一一告诉端王。
她将自己的生辰说大了两岁,刚好对上了凌醉月那胎若是平安生下的年月。
之后端王又问她关于凌醉月的事,徐梦本就不知道什么凌醉月,自然不可能说出什么旧事来,只好按景衡此前的交代扯谎蒙骗端王。
“民女自小流落风尘,后被扬州戏班的班主捡了回去,之后便做了怜人。母亲的事,我也只是知道她的名字罢了。想来是我命硬吧,当年我出生时母亲她、她便难产死了。”徐梦做出一份柔弱可怜的模样说话。
端王闻言,捧着茶盏的手连连颤抖。
死了?死了!
“怎么会?怎么会死呢?她那样的人,怎么会死呢?”端王猛地起身,眼神瞬间空洞,整个人都失了力气。
徐梦见他这般神情,不难猜到他对那个叫凌醉月的女人有多么情根深种。既然情根深种,那便自然会在乎心爱之人的骨血。所爱之人已死,那她所留下的骨血,必然极受他看重。这是绝佳的机会,或许自己真的能靠着景衡的算计,一跃成为倍受尊荣的王府郡主。
她心中有了盘算,起身上前欲要扶起端王:“民女绝无半句虚言,王爷尽可去扬州查探。民女已然走投无路,只求王爷救民女一命。”
端王下意识避开了徐梦的手,自己撑着桌沿立在桌椅旁。
他合眼良久,试图抚平自己剧烈的情绪波动。许久后,才睁开双眼,眼神锐利的盯着徐梦道:“本王自会查探你所言究竟是真是假,倘若你是本王和月儿的骨血,我自会保你一生平安顺遂,可若是被本王查出你所言非实,莫说是蛊毒了,本王有千百种南疆的法子折磨于你。”
徐梦听罢心中也是慌乱颤抖,但面上还是装出毫不心虚的模样。
端王话落后,眼神审视的瞧着徐梦,又问道:“景衡要我去何处见他?”
徐梦被他审视着,心底不断颤抖,勉强稳住声音,回话说:“民女也不清楚,只是民女到这里时,一直有景衡的暗卫在暗处跟着民女,王爷若是应下与他相见,想来暗卫不久便会出现。”
端王闻言,眉头愈发凝重,他摆手道:“你先退下吧,让管家给你安排个院子,暂且住下。”
徐梦见目的达成了一小部分,悬着的那颗心安了一半,起身寻管家去了。
她退下后,不消片刻,端王便察觉到厅堂内有了变化。
“出来吧,何必再躲躲藏藏。”端王沉声低语。
他话音落下,窗棂下闪现两个身影,端王抬步上前,待将来人看清后,神色微讶。他听那徐梦说有暗卫跟着她,还以为只是一个身手稍好些的暗卫跟着她暗中入了王府,却没想到来的暗卫是宋书,而他的身边立着的另一个人竟是景衡。
“你果然没死。”端王瞧着景衡开口。
景衡眼下并未易容,他以自己的真容示人,明明依旧是多年前京城温润如玉的太子爷那张脸,可如今瞧来,这面孔却分外阴寒可怖。
“端王您说笑了,您和景衍都没死,孤怎么会轻易下黄泉。”景衡笑容凉薄讽刺。
“景衡,你费尽心思见我,所图为何?”端王开门见山的问他。
景衡闻言,笑音愈大,答话说:“我啊,不过是想助你们父女团聚,顺便让你倒戈,助我杀了景衍。”
端王眉心紧拧,声音含怒:“你好不容易逃脱,留了一命,作甚要想不开去和景衍作对,就此隐姓埋名安稳度日又何不好?”
此言一出,景衡笑意顿失,他带着嘲意开口道:“王爷莫非忘了,孤落得如今这般丧家之犬的地步,是拜谁所赐,你让孤如何甘心苟活度日?”
景衡毕竟是端王的晚辈,端王不过是在景衍落难之时帮过他,却根本不曾牵扯进景衍夺位之事,他也一直将景衡视作晚辈。
“这帝位之争,从来都是踏着尸山血海,你啊,本就不适合为君。景衍他纵使手段残忍,心思诡诈,纵使再被朝臣暗中骂作暴君,但他确实能抗的起风雨飘摇的江山,但你不同,你至多是个守成之君,可你那父皇治下的江山,如何是能容即位之君守成的?如今帝王之上坐着的,若非是疆场血海厮杀出来的景衍,那北凉铁骑怕是早已踏破我朝帝京!”端王心中苦叹不已。
景衡却是听不得他这些话。他任凭端王说完,回以冷笑。
“孤要他景衍的命,从来就不仅是帝位之争。他从前的对手,是父皇,而我不过是他在布这场局时,顺带着毁了的一个有即位可能的储君。景衍毁了我本该幸福平稳的一生,我恨他入骨,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复仇!”景衡声音满是恨意。
他话落不再给端王相劝的机会,便又开口道:“端王不必赘言,孤与景衍不死不休,成王败寇也好,生死在天也罢,孤拼尽所言,不惜一切也要赌一把。您若肯助我,孤会让你们父女团聚,若是您执意不肯,那孤也不会念什么旧情,只好送你们一家三口黄泉团聚。”
端王被他话气到,咬牙低声骂了句,才又开口回他的话:“本王需要些时日查探那姑娘的身世是否属实,你的谋算日后再说。”
景衡闻言,眼神示意宋书拿出东西呈到端王眼前。那东西是一只木簪,式样简陋,并不好看。可端王瞧见那簪子,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簪子怎么会在你手上?”端王伸手欲夺下簪子,宋书顺势松手任他取走。
这木簪是端王当年亲手为凌醉月所制,后来凌醉月离开时这支簪子也被她带走了。端王细细瞧着这簪子,愈发确定这就是自己当年所做的那支簪子。
“自然是从你女儿手中所得。”景衡笑答道。
他所言倒是实话,徐梦虽非端王之女,但景衡却是见过端王真正的女儿的。当年宫变后,他逃离京城,途径一处山村,遇见了凌醉月和她的女儿。
多年前端王爱慕凌醉月,却因她曾是青楼女子心生芥蒂,几次三番因她曾经的恩客而对她动怒。凌醉月打小就是风月里的女人,十三岁就接了客,端王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却是最有权势的一个。她靠着他脱了贱籍,曾经也满心欢喜仰慕着这样一位出身高贵的皇族王爷。只是,凌醉月的性子属实古怪,她并没有因自己与端王的身份落差而自觉卑贱,反倒在几次三番受其折辱后,动了离开的念头。
之后又经历了些事,凌醉月彻底没了音讯。后来她带着女儿隐姓埋名到了边境的一处小村镇。端王多年来一直在找她,凌醉月深受其扰,时常搬家。所以在景衡见到她后,提出将她的女儿带到端王身边时,凌醉月拔了她曾送给女儿的簪子,将簪子给了景衡,让他见到端王后,就说凌醉月已死,绝了他的念头。
就这样,这只簪子到了景衡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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