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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 景衍悠悠苏醒。枝枝睡觉素来闹腾,原本昨夜入睡时,他还特意让两人之间隔开了些距离, 可今晨醒来,她便又靠在了他身侧。

    景衍无奈扶额, 轻轻从她身旁起身。昨日夜里,原还想着今日一早就要收拾她,可瞧她睡得香甜,景衍又想着,罢了,还是等她醒来再好好收拾她的好。

    于是他缓了动作起身,悄无声息的洗漱一番便离开了内殿, 往前殿上朝去了。

    其实昨日夜里枝枝说的那番话中,景衍倒是将几句记在了心上。她说旁的女子有家族依仗, 而她毫无依靠。景衍原想着只要他给了她足够的疼爱恩宠, 她便能在宫中安然生活, 却忽略了这里是皇宫, 世间最为阴私之地。

    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 即便景衍现在能将那些厌弃的宫中女子遣散出宫,却未必能保证后宫与前朝的关系能彻底切断。从前他没想过给她多高的位份,心里只觉得一个末位嫔妃罢了, 可以依仗君王恩泽子嗣傍身一步步往上爬, 有没有所谓的家族依仗并不重要。

    可随着时日渐长,景衍曾经的那些念头悉数被推翻。他喜欢此刻身边这个笑得没心没肺, 瞧着便让人心生欢喜的小姑娘,喜欢她即便将为人母,身上依旧褪不去的少女心性, 他不想让这深宫之中的阴私诡诈毁了她本该欢喜无忧的生活。

    他想把世间最好的,留给她。

    所以他要给她一个足够支撑她立起来的母族,故此哪怕沈家满门废物,他也得忍下来挑个人提拔。万幸沈家还有个沈朗,算是个撑的起家族荣光的人,不至于让景衍去挑个废物扶持。

    景衍回到前殿后,便吩咐小安子拟旨。着沈朗入京,任京兆尹手下另一位副官。

    新到任的京兆尹陈凌手底下缺人,此前程家的那个程昱被景衍安排去补了其中一个缺,如今还剩一个,他便将沈朗安排了过去。

    景衍将程昱安排在陈凌身边,目的是要陈凌盯着他的动作,看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来。而将沈朗安排过去,则是想要陈凌好生培养出个能当大任的臣子,日后也可做枝枝的依仗。

    -

    半月后,远隔千里的凉州边陲。

    沈朗穿着件极为朴素的农家装束往家里走去,刚到家门口,便被一位故人拦了路。

    这人,是景衡。

    景衍有意起用沈朗的消息传了出来,景衡得了消息后便告了病假,亲自到了凉州来见他。沈朗这个人一直是景衡埋着的后手。他从前以为景衍绝不会起用往昔流放之人,更不会用当年便已是东宫半个家臣的沈朗。

    却没想到,景衍竟然真的起用了沈朗。

    景衡在宫变之后便与沈朗及沈家断了联系,他眼中已将沈朗视为废棋,故此才没有加以利用,却没想到沈朗居然会被景衍起用。

    “阿朗近来可好?”景衡撩起帏帽露出自己的脸来。

    沈朗瞧见神色一窒,眉心紧蹙,带着景衡又回了他回家前所在的那户农家小院。

    “微臣不知殿下至此,招待不周了。”沈朗倒了杯水,沉声告罪。

    景衡笑了笑,示意他不必多礼。

    两人虽是旧友,但实在太久没有过来往,现下两两相望竟是尴尬居多。

    气氛凝滞了许久,沈朗才开口问:“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景衡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却不及眼底,他缓声回道:“想来阿朗也是知道了,枝枝入了皇宫,我虽不舍,却也别无他法。如今景衍许是因为枝枝准备起用你,任京兆尹副官。不知阿朗可知晓此事?”

    沈朗闻言神色微讶,景衍的旨意还未传到凉州,景衡先圣旨一步到达,故此他属实是不知道此事的。

    “微臣不知。”沈朗摇头答话。

    景衡依旧挂着笑同他说话:“阿朗至今仍对孤自称臣子,想来该为谁效命,心中应是早有抉择。”

    沈朗眼中划过一抹异色,垂首答道:“微臣自小便受您恩惠,自然明白该为谁效忠。”

    景衡的笑意终于抵达眼底,声音也带了丝温度:“很好,孤会记着阿朗今日之言,必定为阿朗谋一个极好的前程。”

    他话落便不再开口,以为沈朗会提及枝枝,却没想到沈朗只字未提枝枝。从前沈朗可是每回都要同景衡叮嘱,要他一定善待阿姐等等的话。

    景衡想不透沈朗为何反常,只能把它归结于久不相见情谊渐淡之因。

    “阿朗记着,京兆尹是个要职,且多是自副官提拔,极少由外调之人上任,现任的京兆尹陈凌不是个善茬,你行事小心些,切勿被他抓到马脚,日后入了京城,待时日久了,孤寻个时机动手处理了他,到时京兆尹副官极有可能被提拔为京兆尹,你与另外一名副官都是孤的人,无论谁能上任,都是极佳之事。”景衡话中意思是在提醒沈朗,莫要与另一个副官争锋相对,他们共同的对手是京兆尹陈凌。

    景衡一番话落,沈朗垂首应是。交代完毕后,景衡便离开了这处农户小院。沈朗在其后,远远瞧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的神色也一寸寸冰冷。

    这个景衡,当着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他阿姐少时嫁他,一心一意对他,竟落得个被他用作美人计献于旁人的下场。且他言语之间的意思还是阿姐甘愿如此,怎么可能,那样的委屈,任谁受得住!

    事到如今,阿姐为他谋算,这个景衡竟又动了利用他的心思。也不想想当年宫变之事,他是如何对待沈家的。

    宫变之前,沈朗的确是将景衡视作敬重之人的,彼时他在迷茫的时候还曾受过景衡的开导,也十分感谢他。

    只是那场宫变让沈朗看透了太多。景衡当年离开倒是带他阿姐走了,可他却示意他的心腹将沈家卖了,枉费沈家当年为他做下的那许多肮脏事,临了都成了景衍问罪的证据,而他的那个心腹,却踩着沈家人的尸骨血肉,易主之后重登高位。

    枝枝对沈家是没有什么感情,可沈朗却不是,他自小被家族重视,是沈家精心培养的儿郎,立志要振兴家族,景衡当年的所作所为,毁了沈朗同这位昔日的东宫太子所有的旧时交情。

    如今重见景衡,沈朗口称微臣,不过是素来谨言慎行的习惯使然,他可不想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动作,就被景衡察觉到自己的心思。

    等到如今,总算是有了入朝的机会,沈朗绝不可能为景衡做事,他要的是趁此机会,赢得如今这位帝王的重视,一展抱负。

    -

    京城,

    沈朗即将入京为官的消息在朝堂上传遍,满京城的权贵都知道了御政殿内藏着的那位娇娇是先太子景衡的侧妃沈氏,只是碍于帝王威慑,无人胆敢提及。

    这日齐钰入宫同景衍禀事时,倒是提了提沈朗。

    “听闻陛下起用了沈朗,怎么着,这是要给沈家翻案不成?”当年裴度受景衡示意投诚时连着废了许多东宫旧臣,其中便有沈家。

    要说这沈家也真是胆大包天,景衡自己都不沾手的肮脏事和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沈家都替他做了,这事的证据一捅到景衍跟前,正好给了他处理东宫旧臣的机会。因此一事,沾了手的那些沈家人都被处死,未曾涉及的也都被流放至凉州边陲。

    “翻什么案?沈术兄弟三人犯的事是他们的罪责,至于沈朗,本就不曾牵扯进去,起用有何不可,怎就提到了翻案?”景衍蹙眉反问齐钰。

    齐钰倒也没想到他是如此想的,略微顿住后,才又接上话来:“那你这般行事又是为何?我原以为你是想扶起沈家,给那位沈姑娘添些依仗,原来不是吗?”

    “朕在便是她最大的依仗,至于沈家,沈朗一人起来即可,倒不必当真让沈家那些子酒囊饭袋个个都回京,人一杂反倒徒增麻烦。”景衍带着笑意答话。

    齐钰闻言却是有些迟疑:“那个沈朗我倒是听说过,他早前有几年都是跟着你那位沈姑娘养在东宫的,几乎就是东宫家臣,与景衡也算是有些情谊,你当真能放心用他?”

    景衍敛了神色,正色道:“东宫家臣?你还记得裴度吧,当年沈家出事,这个裴度可是功不可没,至于裴度是受谁指使捅出的沈家,你我还有沈朗,哪个不知道。沈朗少时便隐隐有了沈家话事人的地位,你真当他不记恨景衡当年捅了沈家的仇,且等着吧,这个沈朗绝对会有让你我意想不到的地方。”

    -

    一个月后,沈朗入京。

    昔年沈家最受重视的公子重回京城,却只带了生母和嫡母两人。至于沈家其他的人,依旧被流放在凉州边陲。

    至此,京中权贵不难猜出,陛下是要尽废沈家族人,只留沈朗一个了。

    沈朗入京后,第一件事便是托人见了沈青柠。其实他原是想先见枝枝的,但因知晓她有孕在身,恐自己身边有景衡的人再对枝枝不利,故此才先找了阿柠。

    沈青柠被传召时,尚不当值,正在房中歇息。听来的宫人说她兄长沈朗现下正在宫门处候着,便慌忙跑了过去。

    沈家子嗣不少,其中关系最好的是枝枝和沈朗沈青柠三人。沈家的主母只有沈青柠一个孩子,枝枝和沈朗都是妾侍所生,但因枝枝与沈青柠年岁差的小,日日在一处,感情便比旁人深上许多,连带着沈朗也同沈青柠关系不错。

    沈朗已经禀报过景衍,说要带着沈青柠回家见一见她母亲,因此一接到沈青柠便带她回了沈家。

    如今的沈家虽仍是旧时的宅院,却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奢靡,只是简单的打扫过一番,已然瞧不出与往日有多少相同。但沈青柠到沈家时,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她先见到沈朗的母亲,噙着泪唤了声姨娘,沈母欢喜的应下,立刻就领着她去见她母亲。

    沈夫人正在堂中打点带回京的物品,阿柠瞧见她的身影,噙着的眼泪忍不住啪啪地往下落。

    沈夫人愣住,放下东西往沈青柠的方向走去,难得失了些往日的端方。沈青柠抱着母亲大哭了一场,好像要把几年的委屈哭尽。

    沈夫人虽也湿了眼眶,却始终不曾落下泪来。她牵着沈青柠和沈母还有沈朗一起坐在堂中,简单的聊了几句。

    其实在回京前,沈夫人已经从沈朗口中知道,她们能有机会回京是因枝枝的缘故,也大概知晓了枝枝的情况,但几人坐在一起,沈夫人又问了几句枝枝。

    “听你兄长说,你现下是在你阿姐跟前,你阿姐可有欺负你?”说是问枝枝,其实还是担心自己的女儿。

    沈青柠笑着抹眼泪,回话说:“母亲乱讲什么,阿姐待我极好,如何会欺负我啊,她只会欺负那些欺负我的人。”

    沈夫人闻言倒是笑了,朗声道:“那倒也是,这沈枝枝性子气人得厉害,也就护短这点,还算是不讨人嫌。”

    枝枝未出嫁前,这沈夫人就没少仗着嫡母的身份给她立规矩,整治她,惹得枝枝与她十分不对付,入了东宫后还几次给她下绊子,若不是因为她是阿柠的母亲,只怕早就与她彻底撕破脸皮了。

    其实这沈夫人,倒是从未害过枝枝,早年给她立规矩,也只是因枝枝的性子过于刚硬。莫说是一个庶女,即便沈家的嫡女,沈夫人自己生的沈青柠,她也不敢将其教的如沈枝枝那般骄纵硬气,唯恐来日出嫁后,母族不得力,再因性子不饶人受尽苦楚。

    她给枝枝立规矩,倒不是为了磋磨她,只是觉得刚过亦折,想让她知道收敛少惹祸事。

    沈夫人想到了这些旧事,十分感概的与沈朗的母亲开口:“说来也真是怪,这沈枝枝的性子脾性可真是谁都不像,她爹是个废物性子,你也是个泥人脾性,就是她这弟弟阿朗,也是个性子深沉的主儿,偏就她,张狂嚣张,骄纵至极,也不知怎么生出来的。”

    沈朗的母亲闻言,心下尴尬,没有接茬。枝枝本就不是她的女儿,自然不会像她和沈父。

    沈夫人说完,又自顾自的说:“不过啊,她倒是有福气,白瞎我当年还担心她出嫁后,咱们沈家给不了她多少助力,她再因自己那惹人嫌的性子受罪,却没想到,这滔天的福分等着她呢,偏就有人爱她那脾性。啧啧,倒也是奇了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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