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他都没有到过练武场,都没有进过族学。是姨娘教他认字读书,教他明辨是非。
云鸿珂曾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出人头地,要让姨娘过上好日子。
“那就去洗洗,然后陪你哥哥说会话。”儿子是从哪里回到院里,有没有用过饭食,青姨娘心里一清二楚,可她不能多说,只能顺着这位少爷的意,委屈自个的儿子。暗暗叹了口气,她又道:“珂儿,你不小了,切莫再贪玩,瞧瞧你的脸,也不知碰到哪儿了,往后要多向哥哥学习,知道么?”
“嗯,我知道了。”云鸿珂低应。
云鸿戬这时笑道:“青姨娘放心,我这做哥哥的自然会教弟.弟。”云鸿珂洗干净脸,站在一旁没有说话,青姨娘拿起手中的绣活,借着窗外的亮光,一针一针地做着刺绣,周围一时间静寂得没有一点声音。
眼里精芒闪过,云鸿戬走到云鸿珂身边,与青姨娘道:“青姨娘,我和珂弟有几句话要说,就不在这打扰你了。”没等青姨娘出声,他已拽着云鸿珂的胳膊出了门。
“说吧,你今日出府又做什么去了?”下了阁楼,兄弟俩站在一棵树下,云鸿戬的神情就像是抓到小鸡的狐狸一样,很是悠悠然:“别想着在我面前扯谎。”
青姨娘坐在床边,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美丽的眸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担心。
这四房的嫡子是好是坏,她心里亮堂着呢,但这又能如何?她只是个妾室,只是个出身青.楼的妾室,还是个失了寵的妾室,能拿一个嫡子怎样?她,她的珂儿,他们母子要想活下去,只能处处小心,忍让,仰人鼻息。
否则,日子怕是会更难过。
“我没有出府。”云鸿珂留意着云鸿戬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
“哼,就知道你不会承认。”
云鸿戬冷冷一笑,道:“这样吧,你只要帮我从祖父的珍品阁取出‘五色夜光杯’,我往后便不再难为你和青姨娘,你可答应?”云鸿珂闻言,当即吓得打了个哆嗦,道:“五色夜光杯?那可是传家宝!”传家宝都是由嫡出长子守护,他们四房虽说也是嫡出,但父亲却是嫡次子,根本就没资格拥有那珍贵物件,眼前这位嫡兄是纯心要害他被祖父和父亲赶出太师府么?
“你怕了?”云鸿戬“哼”了声,道:“要是我将你偷拿府里的珠子到酒楼胡吃海喝的事,说与青姨娘,你觉得她会怎样?”
云鸿珂脸色一白,道:“我,我没有胡吃海喝,倒是……”
“倒是什么?”云鸿戬笑容森然,阴声道:“你想说那颗珠子最后到了我手上,又被我用它讹了那酒楼掌柜一大笔银钱,是与不是?”云鸿珂张了张口,不再说话。
凝向他,云鸿戬笑了笑,又道:“你紧张什么?我让你去珍品阁取五色夜光杯,只是想捧在手中好好看看,又没想占为己有。”
“你没骗我?”云鸿珂问。
“我是你哥,自然不会骗你,等我看过后,你再悄无声息地放回去,这件事的首尾只有你我兄弟二人知道,旁人根本发现不了。”云鸿戬诱哄着。“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如果你事后继续难为我和姨娘……”云鸿珂对云鸿戬之言,并不是特别相信。
接受到他犹疑的目光,云鸿戬道:“我发誓总成了吧,只要你将这件事办成,我绝不再难为你和青姨娘,否则,我不得好死。”他才不信什么狗屁誓言呢!
站在树下的哥俩,不知有人正藏身在他们头顶的树冠中,听着他们的对话。
“五色夜光杯?传家宝?有意思,姐儿倒也想见识见识下。”云轻舞在侯府只呆了一刻多钟,见星儿和丘宝都好好的,便先沐瑾一步离去。走在街上,无意中她看到云鸿珂抱着个鼓囊囊的小布兜,行色匆匆,却不失小心谨慎地街上走着,出于好奇,加之她对这小家伙在酒楼门前被打,与她视线相接时流露出的倔强,坚韧眼神记忆深刻,不由悄然跟其身后,从后巷跃入太师府,到了这方小院,好瞧瞧这小子出府究竟做了什么,竟满脸挂彩,偷摸回府。
院落不大,不见一个下人的身影。布兜里装的是街上铺面里卖的最次的糙米,还有数十枚铜钱。
云轻舞费解。
四房穷到连一个庶子都养不起么?
要一个小孩子自己到街上去买粮,而且还是以那种提心吊胆的方式出府。
现在看来,根结多半是出在四房的主母和嫡子身上。
“我信你,但珍品阁外有不少护卫守着,我,我没法进去。”云鸿戬都已发下重誓,由不得云鸿珂不信,然,考虑到自己的实际能力,他不由又有些犹豫。“守卫又不多,我呢,会给你搭把手,你不用担心进不去。”云鸿戬道。
云鸿珂抿唇,迟迟不语。
云鸿戬眼里厉色闪过,又道:“咱太师府守卫森严,珍品阁又是在寿安堂附近,你想想小贼有胆子潜入吗?”他这话无非是在强调,府内很安全,珍品阁外真没几个护卫。
“就现在过去吗?”距离天黑还早着呢,这会去珍品阁,绝对不是时候。
“既然你已答应,自然越快动手越好。”
云鸿戬说着,就拽住云鸿珂的胳膊往院外走:“我已考察好最佳路线,你只需按着我的吩咐做就好。”还别说,云鸿戬这货真做足了准备,只见他领着云鸿珂抄小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珍品阁旁边的一座空院落里,然后两人动作小心地爬上那院落的屋顶,匍匐前进,不多会就到了珍宝阁的屋顶上面。
珍品阁是一两层阁楼,和它相邻的院落里修建的也是阁楼,两座阁楼紧挨在一起,以至于让两熊孩子很方便地便施行了计划中的第一步。
“轻点放,听到了没有。”趴在珍品阁屋顶上,云鸿戬轻抽出好几块大瓦片,递向云鸿珂,低声道:“别闹出声音。”云鸿珂点点头,脸上表情极其严肃。待眼前的屋顶露出一个大洞口时,云鸿戬嘴角勾起,低声又道:“来,将这绳子绑在你腰上,我放你下去,随后我再拉你上来。”
云鸿珂盯着他,盯着他从怀中取出的绳索,心知自己是再无机会推脱了。接过绳索,自行往腰上绑结实,他道:“好了。”云鸿戬笑道:“别紧张,我会很小心地放你下去。”他所言是真是假,唯有他自己知道,云鸿珂这娃再机灵,也不知一会会发生何事。
他只是想和姨娘安然活下去,只是想安然长大,只有如此,他才有机会出人头地。
被欺辱,被毒打他不怕,怕就怕自己若不听从兄长的吩咐,被其下狠手打死,那么姨娘到时该怎么办?
所以,他此时别无选择。
云鸿珂被放下去了,解开腰间的绳索,他开始在阁楼内寻找那件传家宝——五色夜光杯。
许是他眼尖吧,没花费多长时间,便在一做工精致的小红木雕花盒中,看到了那稀罕物件。白玉所制,玉质莹润通透,对着光举起,那看似寻常的杯盏会泛出五彩光芒,随着手移动,那五色光芒的位置竟然还在自动交换着位置,甚是灼人眼球。
据说往里面倒入酒水,还会出现更为奇异瑰丽的景象。
生怕自个不小心打碎这宝物,云鸿珂将五色夜光杯放回盒中,然后将盒子小心而谨慎地塞入衣襟内,然,等他回头找那根放自己下来的绳索时,发现哪里还有绳索的影儿。心中“咯噔”一下,他知道自个又被兄长算计了!
顾不得多想,他忙将衣襟内的红木雕花盒归于原位,寻着法子看如何能从这离开。
“想要我帮你吗?”看到自屋顶洞口飘然而下的白色身影,云鸿珂呆怔在原地,眼里写满了防备,云轻舞瞧他不理自个,嘴角微微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素手抬起,就见那本已被云鸿珂放回原位的红木雕花盒,似是长了眼睛一般飘至她掌心。
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五色夜光杯,云轻舞看了两眼,撇撇嘴道:“就这破烂玩意还被当做传家宝,真是笑死人了!”随意地将杯子放回盒中,素手轻轻一扬,那红木雕花盒飞了回去。看着这一幕,云鸿珂张大嘴巴,眼里满满都是惊愕。
“有那么惊讶吗?”
云轻舞知道眼前这年岁不大的四房庶子为何会露出这幅表情,只见她淡然一笑,道:“明知你那位兄长不是个好的,你却选择相信他,现在知道被骗了吧?”云鸿珂收起脸上的表情,紧抿嘴巴不吭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肯定是找人去了。”云轻舞边说边观察云鸿珂的神色,发现这熊孩子还这是倔强得要死,明明已无路可走,却就是不愿张口求人。忽然,云轻舞脸上表情微变,一个闪身就到云鸿珂身旁,揽住他的腰就跃上了阁楼顶:“爬着别动,我将瓦片放回位置,再带你离开。”过人的耳力,让她听到深浅不一,来势汹汹,人数不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朝这珍品阁赶了过来。
“你为什么要帮我?”摆好瓦片,云轻舞带着云鸿珂,很快从阁楼顶飞离,当他们在府中一湖边大石旁站定时,云鸿珂眼神依旧防备,出言问道。“想帮就帮啰,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云轻舞笑容温和,耸耸肩,很随意地回他一句。
珍宝阁这边,云鸿戬被训斥了,被云老太师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说他无中生有,诬陷兄弟,枉为人兄。
怎么会这样?他从屋顶离开前,不光收回了绳索,且有将瓦片归放好,那孽种就是生出一对翅膀,都出不了这珍品阁,但他领着祖父一行人过来,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传家宝好好地躺在红木雕花盒中,阁楼里的珍品,一样都没少,这,这解释不通啊?
云老太师甩袖离去,云鸿烨拍拍云鸿戬的肩膀,并未多言,转身跟在云老太师身后走了。
“五弟,你做事未免也忒毛躁了吧?瞧瞧你今儿这事,任谁都看得明白,你是有意诬陷九弟。”云鸿瑾懒洋洋地抱臂靠在门上,意味深长地看着云鸿瑾:“最近你们四房乱七八糟的事最多,你不想着收敛性子好好消停一段时日,竟无端端地寻一个庶子的麻烦,真让哥哥瞧不起啊!我可是听说了,那青姨娘母子都已经被四婶安排到一座偏僻的小院里住着了,而且一切用度缩水的厉害,就是丫头妈子,四婶也没给青姨娘母子安排一两个,她这样做未免也忒狠点了吧!”
云鸿戬闻言,脸上乍红乍白,反驳道:“二哥是听哪个乱嚼舌根的?看我不拔了他的舌头喂狗吃。”那狐媚子母子的事,难不成府中各院都知道了?祖父祖母难不成也知道?心里寻思着,云鸿戬瞬间不想在这珍品阁再多呆一刻。
“五弟,听哥哥一句劝,得饶人处且饶人,千万别把事情做得太绝。”云鸿瑾好心规劝。
云鸿戬哪里听得进他的劝说,只见他脸色恢复如常,浑不在意道;“二哥多虑了,我可是什么都没做,青姨娘是我爹的寵妾,日子过得好着呢,用不着你为他们母子俩操心。”听了他这话,云鸿瑾扯了扯唇,道:“是二哥我多管闲事了。”音落,他没再看云鸿戬,转身就往楼下走。
“云鸿珂,你个贱.种,我和你没完!”握紧袖中的双手,云鸿戬暗道一句,冷着脸回了松梅苑。
两刻多钟后,苍松居。
青姨娘面色苍白地跪在小孟氏面前:“夫人,不知您传婢妾过来有何事?”小孟氏端坐在榻上,细长的眸半闭着,漠然看了她良久,才缓缓道:“你养的好儿子不仅偷拿府中的珠子出去逛酒楼,今日竟还想盗出府里的传家宝去卖,你这做姨娘的可知道?”
“不,不可能……”青姨娘连连摇头。
小孟氏嘴角牵起:“那照你的意思是我这做嫡母的乱编排珂儿了?”
“婢妾,婢妾……”青姨娘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她心里清楚,这个时候自己说什么都是个错。
主母要找妾室和庶子麻烦,需要理由吗?不需要,尤其是在他们四房,在他们母子这,丝毫理由都不需要。
“我已让人到府中找珂儿了,虽然他没有盗出传家宝,但小惩大诫还是要的,等找到人,就在幽居关两日吧!”小孟氏缓缓道出一句,见青姨娘眼里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滴落个不停,心里一阵厌烦,又道:“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院落一步。”
“是。”
青姨娘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爬起,朝小孟氏欠身一礼,神色恍惚地出了房门。
幽居?
要把她的珂儿关在幽居两日,那地方与他们母子住的院落并不远,但位置却更为偏僻,且多年不住人了,里面听说还时常闹鬼,这,这不是要她孩儿的命吗?空腹,关上两天,没有吃喝,再受到些惊吓……
青姨娘不敢再往下想,她只是暗暗告诉自己,如果孩子没了,自个就跟着去,去那个冷冰冰的地方,给她的珂儿作伴。
忍住泪水滚落,她挺直脊背,往松梅苑深处,往她住的小院走。
湖边,云轻舞懒洋洋地坐在一块大石上,指间把玩着一根狗尾巴草,长时间没有说话。云鸿珂想走,却又觉得这样很没有礼貌,毕竟自己能逃过一劫,全赖人家出手相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乎,他只能按捺住性子,像根木桩子站在一旁,候着云轻舞能说句你可以离开了,亦或是冲他摆摆手。
但希望是美好的,现实却很骨感。
云轻舞似乎忘记身旁有个人在那站着,只见她边悠哉地把玩着那根狗尾巴草,边捡起地上的碎石扔向湖中打水漂。
“糟糕,我忽然忘记了一件事。”扔下手中的狗尾巴草,某女站起身,神色瞬间好不严肃:“你那兄长有意整你,不料我却助你脱了困,你说他会不会找你姨娘麻烦啊?”云鸿珂一听她的话,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如纸,嘴角抖动,不作他想,转身就往松梅苑方向跑。
“唉!我怎么就捉弄一个小孩子呢?”望着那跑远的小身影,云轻舞喃喃一句,想着自己还是过去看看比较好。熊孩子也真是,她没说让他离开,自个难道就不会走吗?非得等她一句话?要是这段时间里,他那弱不禁风的姨娘万一有个闪失,她岂不是帮人不成,反倒让人恨上?
云鸿珂在回松梅苑的道上,被小孟氏派出的护卫撞了个正着,他们二话没说,就将云鸿珂带到了幽居关在了里面。
“姨娘,姨娘……”荒芜,静寂的氛围没有吓到小家伙,他这一刻只担心自己的姨娘有没有被自己牵累:“傻瓜,我就是傻瓜,自己被算计,让姨娘又跟着受苦了!”枯站在院中,他望向自己和姨娘住的小院,眼里满满都是自责。
他不悲痛,不愤恨,是他自己太傻,才着了兄长的道,才让嫡母有机会惩罚他。
“姨娘,对不起,对不起,都是珂儿不好,害得您跟着受苦!”心中自责不已,他眸光呆怔,慢慢地,眼里涌出了泪水。
压抑的哭声在院落中响起,他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待泪水不再滴落,他清楚经此一事,自己和姨娘将会在大宅,在这松梅苑更难生存。他突然间就怕了,怕那高高在上的老太师,他的祖父,还有他的父亲会严惩他们母子,甚至直接要了他们母子的性命,对外说是暴毙而亡。
高门大户,为了遮丑,用起这种手段,简直就是司空见惯。
四房前段时日不是就有用过一回么?
“开门,开门!放我出去!”他不想死,他还要长大,还要护着姨娘,撒开腿,他跑向院门,用力地砸着被上了大锁的木门:“我没有做错事,我没有!”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奈何幽居外连个人影都没有。
院墙很高,他又没有修炼过武道,小孟氏一点都不担心他能逃出幽居。
“熊孩子,哭个毛线?”
云轻舞凌空而落,看着满院的杂草,看着蛛网遍布的房舍,暗忖:“母子二人的心都够狠,一个诬陷兄弟想置其于死地,结果未能得逞,一个不知斥责自己的孩儿,反再次出手。不给吃喝,将一个半大的孩子关在这听说闹鬼的荒凉院落,目的再明确不过。”
“我想离开这里,你帮帮我好不好?”
云鸿珂眨着泪眼,哭求道。
“离开这,然后呢?”云轻舞看着他,挑眉道:“告诉我,从这出去后,你会怎么办?”云鸿珂想了想,逼退眼里的泪水,握紧拳头,目光骤然变得坚定:“我要去找祖父,我要将事情说清楚,我不想再被兄长欺负,我要长大,我要护着姨娘!”
“你觉得你说的话,老太师会信吗?你可要想好,你只是四房的庶子,还是之一,你兄长不光是嫡出,他更在你祖母那里极其得寵,你就不怕事情没说清,却愈发招来你兄长的欺凌?”云轻舞语气轻浅,话却全说到了点子上。
“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横竖都得死,那我宁愿拼一把。”
云鸿珂没有迟疑,没有退缩,很干脆地道出一句。
“很好,有志气。”云轻舞赞了句,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