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山岳,狼烟萧萧。
阴阳脉横亘在燕国阴州与周国阳州之间,延绵而去千百里,便在那断崖上一匹火龙驹扬蹄嘶鸣,马背上一人白袍银甲,身材颇为富态,正是周军大元帅周公明。
周公明勒马扬蹄,俯瞰而去,底下极远处偌大的阴州城,兵马调动,战车演武,那星星点点的军帐便占据了方圆十里之地。
先前周军十万铁骑突然袭杀过去,在阴阳脉杀的燕云重骑丢盔弃甲,狼狈逃窜,虽然斩首不足三千,却也大大鼓舞了周军士气。
原以为这一战受挫,燕王邱云澜定会重振燕云重骑卷土重来,但如今过了七八日,只见燕**营中常有演武整顿,却无一骑出营。
周公明身旁两位悍将,周国骠骑将军秦鹤与先锋大将黄檗看着大元帅神色凝重样子,便有几分不解,黄檗为先锋大将,骁勇善战,每逢战事,自是冲杀在前,俗有‘万人敌’之称号。
这位先锋大将,虎背熊腰,留长髯虬须,性子也是粗糙的紧,看着元帅大人故作神秘的惆怅,便粗声道:“先前一战,咱们打的那战无不胜的燕云重骑鼠窜狼逃,照我看,咱们何不一鼓作气十万骑兵冲杀下去,直接要了邱云澜狗命!”
骠骑将军秦鹤已是耄耋之年,却也人高马大,一生戎马之下更添老气横秋之色,治军严谨,为人沉稳,但此时也有些糊涂,他虽然不完全赞同黄檗说法,但也觉得乘胜追击很有必要。
此时看着这位比自己小三十岁的大元帅,心里不禁有些犯糊涂,这时候便听周大元帅说道:“打仗也好比是做买卖,只赚不赔,定会拖垮一方,若是寻常两军对垒,我又如何不知一鼓作气的道理,但这些日子,燕军虽然得了败仗,军营中却俨然秩序井然,燕国神武军一定是到了,不光如此,应该还来了不少修真高手!”
秦鹤沉默不语,不过他听得出周公明话里的意思,燕国那位奇女子已在阴州城内,据说这位燕子楼第一人,当年还算得上周公明的小师妹,两人更算得上旧交。
不过关于这女人的本事,可就叫这戎马一生的老将军也心生忌惮,传说此人当年摘得蜀山六脉会武头筹,之后更称燕子楼第一人,于南源火焰山,连杀妖族强者,一身道法神秘莫测,单论实力便在大元帅之上。
但这些于那人而言只是衬托,燕云公主赵嫣然最叫人敬畏的是她有着天算的称号,生而知之,能演过去未来,排兵布阵,奇门遁甲,更是信手拈来!
千古无一的天算,秦鹤可就知道一个,浩宇有四方神圣传说,北岭人皇天下第一,西佛九空佛音度世,南帝云主举世皆敌,东神天机手眼通天!
这其中的东神天机便是天算之姿,手眼通天,能知过去未来,可观三界造化!
当然这只是东土千百年来的传说,也无从考证,但燕云公主的天算,却是大元帅亲口承认过得。
大元帅对上邱云澜,姓邱的毫无还手之力,可若是那赵嫣然,秦鹤心里也要犯嘀咕了。
“照我看,赵嫣然现在不出兵,肯定是盼着咱们先动,眼下要是冲杀过去,说不得要给姓赵的一锅端了,要是修士参战,这一场大军对垒可就没什么悬念了,所以我们还是静观其变,敌不动,我不动!两位将军可还记得,荆国覆灭之事?”
周公明说着转过火龙驹,向着阴阳脉正在修筑的长城要塞走去,秦鹤和黄檗对视一眼,默然无语,匆匆跟上周元帅的步伐。
要是修士参战,他们这些习武的匹夫可就真成炮灰了!
但周公明怕的可不仅仅是修士参战,让他内心真正忌惮的是,是那些老不要脸的圣人们!
大概在两三千年之间,东土人族与妖族的战火延绵了数百年,最终蜀山道人携领人族强者力挽狂澜,将妖族驱逐至南源荒蛮之地,魔族也畏缩的莫土之中,而后天下初定,而分神都六国。
当时六国各有一位圣人大能,六国先祖便定下了六国之盟,留下了六国圣人不得干涉国政的祖训。
再之后的两千多年间,六国先祖或羽化飞升,或身死道消,到现如今,便独剩下燕国那位老祖还苟且在世,更有燕国秘传说燕国皇后年年曾为那位灯尽油枯的燕祖逆天改命,为燕祖换的二百年寿元。
而相应的燕国那位老祖,对于当年神都会盟,圣人不得干政的约定也彻底松了口,这些有着搬山填海之能的圣人大能一旦出手,要覆灭一个国家何其容易!
当年荆国国力积弱自然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荆国月余之间,便连死了十三位圣人,这才是荆国覆灭的直接原因。
按照周公明掌握的消息,六国有圣百二十位,齐国最多,曾是四十九圣之传,其余燕国圣人大概在二十七八左右,其余四国都在十之上下,而当年荆国覆灭,十三位圣人消失匿迹,别人不晓得,周公明却是清楚的很,蜀山有大强者入世,连斩荆国一十三圣人。
便是那一位当年有着铁枪镇东南,卷龙枪圣之称的久居圣人苏步青也未能幸免!
而这位蜀山大强者,祖籍自然是在燕国,曾经还做了几年燕国皇帝,如今的修为大概已经称得上真仙了,老匹夫赵清扬,不顾神都遗训,杀尽了荆国十三圣。
这则消息,世上恐怕只有周公明知道,而告诉他这消息的人,便是先前秦鹤知晓的天算,东神天机!
如东神天机所言,赵清扬最后对阵的便是苏步青,不过虽然他杀了苏步青,但自己也没讨到多少好处,重伤伤及根本,这些年怕是也没缓过来。
如今燕周开战,周公明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老匹夫了,若是他还敢再来,那周大元帅可就要想尽法子,不择手段,将这姓赵的留在周国了,这件事当真棘手的紧!
当周公明座下火龙驹回了阴阳脉,这阴州城池门楼上的红妆女子也终于渐渐收回了视线,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时候一位老将金甲华发的老将气色苍白匆匆上了门楼,看见那红妆女子,抱拳道:“公主殿下,蜀山来人了”。
赵嫣然眉色一敛,瞥了一眼这位被那紫焰妖龙重伤的王爷,说道:“王爷多礼了,北境寒凉,还该好生注意身体”。
邱云澜华发重甲,想着这女子来的那日,便给了自己一品无比珍贵的疗伤丹药龙涎九叶丹,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暖意,话语铿锵道:“殿下放心,此次不破周国,老夫誓不还朝!”
赵嫣然没有应他的话,转而匆匆回了阴州燕王别院,那里一位老人早已等候多时了,瞿骨清颜,白眉间却依旧透着几分阴沉气息,甚至隐隐露出杀意。
赵嫣然进了厢房,匆忙拜倒:“师尊莅临,嫣然有失远迎”。
“不妨事,你也该料到我到了这里,毕竟是天算之姿,对了,自当日你离开蜀山,也算有些日子,老夫技痒便手谈一局”,赵清扬说着自顾坐在榻上。
那貂裘暖榻上赫然一方案几上画着纵横捭阖的棋盘,两侧玲珑妙玉黑白子早已准备周全,赵嫣然坐定,赵清扬已然养成了习惯,执黑先行。
两人对弈,开局落子三十四,赵清扬凝眉深思,赵嫣然突兀道:“恕弟子妄言,师尊此举不可行”。
“哦?”赵清扬微微错愕。
却听赵嫣然说道:“燕周之战,不比当年亡荆,师尊意在以一己之力屠圣,而后燕云铁骑有神武军帮衬长驱直入,直捣周都长安,但依嫣然所见,那一年周公明曾以天价面见过东神天机,想必他已知晓师尊当年所为,而近日周国大军在阴阳脉气势如虹,却按兵不动,嫣然斗胆推算,若是师尊独闯周国,其兆大凶,实为下下策”。
“啪嗒”一声,听见赵嫣然的话,赵清扬手上旗子忽然掉落,愕然道:“原来是这样,这周公明的确不简单,可若是老夫并不打算屠神,转而冲进周国大军,杀了那周公明,可有把握?”
听见这话,赵嫣然心中一寒,踌躇一阵道:“几乎没有可能,这几日嫣然推演四十九周天,周国对师尊已有十六种应对之策,其中有九人七大杀阵遍布周国要地,另有三人九种大杀器便在阴阳脉周**中”。
“也罢,这么说来,我倒是有些操之过急,白来了一趟!嫣然儿,有老夫在一日,那陵都老妇便不敢为难与你,你只管在阴州坐镇,江湖未老人先老,该是你们这些后辈搅动天下风云的时候了”。
赵清扬长叹了一声,便不再落子。
赵嫣然忽然拱手拜道:“多谢师尊成全,嫣然已有计划,攘外必先安内,如今云荆两州气运变换,荆国余孽又有起势,莫土山脉也难安宁,枢密阁更有秘奏说,云州荆国余孽集结,为的是那荆国余孽庄幻羽,此间云州赌坊已有千水袖现身,想必此时云州已经热闹异常”。
赵清扬一摆手道:“宵小鼠辈,难成大势,不足为患,你全权处置便好”。
赵嫣然点头道:“嫣然已告知楼里,楼里已派出近卫营连同喜鹊、画眉、乌鸦在内,并肩云州诸多高手,已在云州设局,便等那些余孽出现,一网打尽,另外,嫣然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说?”
赵清扬微微一笑,便道:“你是想说,那荆国妖孽尚在人世?”
赵嫣然一时讶异,道:“师尊,已然知晓,嫣然此前曾按此子八字命理推断,此子命不该绝,只是嫣然心绪作梗,却难以算出他落脚之地,嫣然也怕再触怒娘娘圣颜,所以不敢再提”。
“你做的不差,老夫曾去镇魔塔看过,要说这妖孽当真是奇才,璞玉一世药修,此子已得六分真传,要瞒天过海已经不难,若非花儿那一日捣碎了冰棺,老夫也差点被他蒙骗,但任他垂死挣扎,总有露馅的时候,萤火之光又岂能与皓月争辉,现下由他去吧”。
赵清扬说到这里,语气一顿,微微叹息了一声,继续道:“总归是当年为难了你,才看不破这‘情’之一字,你只管阴州战事,其余事宜无需操心,那陵都老妇就由她自己折腾,燕南一死,云奇也算有了出头之日,你多在阴州照看他,好好磨砺他的心性,我燕国皇帝,哪一个不是骑着燕云烈马坐上皇位的!”
赵嫣然抿唇不语,听见赵清扬说当年难为了她,心中难免悸动,又莫名的生出一股怒火,那孽种竟还活着!
当这一老一少棋局半解,两人起身到军中视察的时候,云州城外,夏末时节纷纷雨,一跛脚道士正忙着跟一怪物吵架,倏然被雨水一淋,连打了三个喷嚏!
泥泞官道上,华发长眉的青衣相士,左手摇一串通灵,口中喊着:“天灵灵,地灵灵,急急如律令,快给我收了这妖龙吧!”
身旁那金甲四爪的怪物白了一眼青衣道士,一抖庞大的身躯,瞬间泥水四溅,溅的那青衣相士满身都是。
扬起硕大的龙头,叫道:“别以为化了妆易了容,变个白胡子老头,我就认不得你,哎……你怎么这么不待见我,我不就是吃了一堆丹药吗,反正你再炼制些就是了……哎,我跟你说话呢……你这人怎么这样!”
玄龙屁颠屁颠的追上那青衣相士,忽见雨幕中隐约出现了一座大城,那高高的城楼上印着两个黑字‘云州’。
玄龙眼珠子一转,忽然道:“你不是说,那云州有十三水煮燕子鱼!可是你那老狗师傅最喜欢吃的菜,咱不去吃吃!”
衣道士却不管他,叫了一声:“风紧扯呼,走喽!”
便大步向着云州城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