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绷着一股子不甘,心绪难平。
她怨这个草菅人命、毫无公道的世界;她怨黎澈,没有如约护住冷家;她更怨自己疏忽,不能提前察觉到不对劲,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晚上,冷沐风和冷姝整理老夫人的遗物,过往熟悉的一幕幕涌上心头,冷沐风抚摸着老夫人经常穿过的那件披风,顷刻红了眼眶。
他沉沉地吁了口气,压下心底的酸涩,对冷姝道:“听说摄政王下午的时候派人过来,你让管家给打发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眼下年关将至,摄政王也该回京了。你总该跟他见一面,商量一下后面的事情。”
冷姝将老夫人用过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收进箱子里,闻言沉思了片刻,问道:“爹能不能告诉我,祖母为何让我跟摄政王走?”
冷沐风神色顿了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道:“大概,是想让摄政王保护你吧。如今冷家没落了,再也没有能力保护你了。”
冷姝十分地不理解,道:“用冷家全部家产,换护我一人周全?那冷明冷月呢?爹和娘呢?你们怎么过?”
冷沐风道:“自然也遵从你祖母的遗愿。你放心,寒光寺的方丈和冷家渊源颇深,每年冷家都会往寺里捐一大笔香火钱。我们到了那里,方丈不会亏待我们的。爹倒是更担心你,京城人事关系复杂,又有太后在,纵使有摄政王在也无法确保万无一失,你要当心。”
冷姝不赞成道:“寒光寺地处山顶,环境清寒,冷明冷月年纪还小,且不说身体能不能扛得住,去了那里便只能念经诵佛,以后难道还留在寺庙做尼姑吗?就算是有人跟摄政王走,那也该是冷明冷月,为何是我?”
冷姝想了好几日,这个问题却始终想不透。
面对冷姝的困惑,冷沐风嗫喏着唇,为难得不知从何说起。
他这个女儿呀,如今连他也捉摸不透了。
若说她涉世未深,但这次的变故却能临危不乱,处理得有条不紊。
可她十六年来一直活在冷沐风的眼皮子底下,在冷沐风看来,她还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是闺房里一朵娇嫩的花,从不曾长大。
老夫人既然做了如此安排,想必摄政王已经知情。但血脉事大,摄政王不会轻信他人之言,他一定不会贸然认人,而是先派人调查。
等确信了这孩子出自尚将军府,冷姝便可以在摄政王的庇护下认祖归宗。冷家也算是完成了使命,没有辜负与尚将军的情谊,和嬷嬷当年的托付。
“大概……大概是你已经到了婚配的年龄,老夫人想把你托付给一个可靠之人。”冷沐风眼神闪烁了片刻,想起老夫人说过的话,只能这样解释。
对于这些钱,冷沐风也并不觉得可惜,只是叹了口气对冷姝道:“纵使家财万贯,护不住便是索命的刀。可若是能将它用对了地方,便抵得过千军万马。你祖母这般处置,也没什么不妥的!”
“女儿没觉得这样不妥,但爹难道认为,钱能换来一个可靠之人吗?”
冷姝一点也不相信这样的解释,老夫人睿智通透,若摄政王是看在钱的份上才肯帮助冷家,断不会得老夫人如此信任。
一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冷姝直视着冷沐风,严肃地问道:“爹,祖母和摄政王究竟有什么交易?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就算再蠢,冷姝也该觉察到这里面的不对劲。
她不怎么相信她会是交易的一部分,老夫人不会这么做,她在摄政王那里也没有足够重的分量可以成为筹码。
可在这场交易中,她究竟是怎样的角色?摄政王为何会答应带她离开?面对眼下的情形,她不得不疑窦丛生
冷沐风面对女儿的咄咄质问,显然有些招架不住。他将箱子合上,敷衍道:“姝儿想多了!明天一早还要去明家探望婧儿,今天快回去早些歇息吧。”
冷姝还想问什么,但见冷沐风已经往外走去,显然不想多谈的样子。
这些天,冷姝睡前总是坐在窗前发呆很久,她有好多的事情想不明白。这种被人支配的感觉很不好,尽管那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她怕,怕家人为了保护自己,而做出她不知道的牺牲。
黎澈每晚都会以银面人的身份出现在冷家,不过他不曾露面,只是在凄冷的晚风里坐在屋脊上,静静地陪着投在窗扉上的那一抹剪影。
看到冷姝僵硬的影子,他心里总是揣着一份愧疚:他承诺过要护冷家的,他食言了,还亲手放罪魁祸首离开。
他纵是摄政王,也有不得不为之事。这是他的错,他心情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女子。
他希望她怪他,又怕她会怪他!
已经很多年不曾在一个人面前,有过这般无措的感觉?
冷姝此刻的心情他能够感同身受,如同很多年前,他坐在御书房的门外,亲耳听见自己的亲人一个个战死边关。
他忘不掉他的母后是因此伤心成疾,在后来的某一天,他在梦魇中惊醒,听到宫里突然撞起了浑厚的丧钟声,响彻京城。
那个时候,他也如冷姝这般,每日静坐着房间里,在翻滚的悲伤里日复一日地沉沦挣扎。
他明白那种感觉,是任何语言都安慰不了的悲恸。
只不过今日,黎澈落在屋脊上时,却没有如愿看到熟悉的剪影。
房内熄了烛火,漆黑一片。
他蹙了蹙眉,还不等开口询问,当即便有侍卫消无声息地落在他身边,禀道:“王爷,二小姐今日早早歇下了。”
“知道了,退下吧!”黎澈淡声屏退了侍卫,自己却站在屋脊上没有离开。
直到片刻后,他的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踩瓦片的声音。
黎澈微微侧过半个身子,视线落在裹着厚厚披风的人身上:“不是早已歇下了吗?”
“你不是也没相信吗?”冷姝若无其事地在屋脊上坐了下来,声音寥寥道:“你每日宁可在这里冻着也不进去,是替你那主子心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