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炎看看裴行俭身后正虎视他的王方翼、李多祚等,笑道:“这里有凶邪之秽,当然需行驱邪之法。”
裴行俭:“尔等带头行驱邪之法,岂不是告诉天下,长安出现了凶邪?天朝首善之地有凶邪出没?”
裴炎:“即是有凶兆,便应应对。”
裴行俭摇头,叹道:“裴相,你这不是合适的应对之法,首先,这坑中之物未必是凶邪,我已请圣上派出礼部、秘书省的史官前来查探。其次,此事的影响难以估量,如果闹大了,后果恐怕危及社稷。”
裴炎笑笑:“右武卫将军,出现凶邪之兆,理应由太常寺主持。何况本相亲自来了,便请将军让开吧。”
王方翼冷声喝道:“那便看看我等同不同意!”
王方翼和李多祚、黑齿常之站出来,亮出刀身。
裴行俭猛一扬手,示意众将退下,然后他抬眼对裴炎笑笑,自行退到一边。
裴行俭知道眼下是不能动用武力的,哪怕是用武力威吓,在天皇天后看来,都是非常“逾矩”、“不敬”的举动。
裴炎也满意地对裴行俭笑笑,说道:“老堂兄,得罪了。”
裴炎回头看看局面,只见韦庄带领下的太常寺效率很高,在那坑洞前祭坛已经搭建起来,围绕着祭坛的法阵也布置起来。
张不群跟在裴炎身边,他压低声音对主子说道:“相爷,裴行俭方才说,派人去宫里禀报圣上。咱们带太常寺在这里行驱邪之事,也得向圣上汇报才是,臣愿进宫面圣,向圣上面呈此事。”
裴炎颔首,说道:“很好。你先行前去,本相随后便来。”
张不群愣愣。
裴炎也想到要去面圣。
张不群想要面圣是有自己的小九九的,他想的是向圣上告驸马薛绍的御状。
他立马策马出发,飞速赶往宫内。
裴炎满意地看着韦庄的工作进度,这韦庄虽说是个绣花枕头,但是在这驱邪之事上的确有两把刷子。
只见那祭坛和法阵排布得井然有序,上面旗幡招展,各种火盆、木偶看上去比鬼怪还诡异,这卖相看着就十分专业。
裴炎朝韦庄招招手,韦庄立马小跑过来。
韦庄满头大汗地谄笑着:“相爷,瞧瞧还有什么不足?请相爷指导。”
裴炎拍拍韦庄的肩头,露出一抹微笑,说道:“不错,今夜务必全力而为,将这事办漂亮了。”
韦庄:“相爷放心,卑下必不负相爷期许!”
裴炎:“嗯,很好。本相现在得回宫里一趟,这里你看紧了,后续进展照咱们此前的谋划。”
说着,裴炎眉眼一凛,说道:“这一击务必凶狠,不留余地。将那妖女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韦庄看看一直跟随在裴行俭身边的厍狄娜扎,冷笑道:“一个胡女,安敢在大唐指手画脚。相爷放心,卑下必让那胡女不得翻身!折了那胡女,裴行俭在天后跟前就再没得力之人了。”
裴炎笑道:“很好。今夜咱们就要打断裴行俭一条腿!”
裴炎交代完事情,骑马赶回长安城去了。
~
长安城,大明宫,玄武殿。
傍晚。
一个美丽的少女正搬着厚厚的书卷走出殿门,来到大殿前的广场上,将书卷一一排开。
书卷沉重,少女托着重物走着,脚步细碎之下身姿更显窈窕婀娜。
少女一边搬一边咬牙切齿:“娜扎姐姐以前是怎么对付这么多书卷的,每天都这么一大堆,累死人啊……”
少女正是李令月。
公主殿下将漂亮的齐胸霓裳长裙的衣袖高高挽起,长长的裙角也拉高了扎了一个大结,露出白皙的手臂和玉足,生生将一身贵重的丝绸衣衫穿成农妇穿的短袖衫模样。
她搬了几趟,终于将书卷都搬完了。
这些书卷都是今日处理政事之后需要留档的重要文书,每天都有这么一大堆。
按照规矩,天后御前首席女官每天酉时都要将今日留档的文书搬到玄武殿门外晒太阳,去潮去湿,然后将文书封存。
李令月一个人站在玄武殿广场中央。
这里是大明宫内数一数二的禁地,有谁胆敢无端踏上这广场,就要当心给城墙上的禁军一箭穿心。
李令月看着如血的残阳从西面照来,照耀在太液池上,美丽的平湖上白鹭似乎被凛冽的夕照惊起,在水面上掠起一串涟漪。
夕照也照在那排开成一大片的书卷上,蒸发着书卷的湿气。
李令月看看天色,今天天色一直阴云不定的,到了傍晚斜阳倒凛冽得很。
不过看这斜阳如此刺眼,看着怎么有些不祥的意味?
这是一天之中李令月难得的休息时间。
她还是笔直又不失婀娜地站着,保持着玄武殿首席女官的气质,但是眼皮已经耷拉下来。
此时,一名玄武殿女官探头探脑地走来,她看看周遭无人,她小心翼翼地朝李令月招呼。
李令月走过去,笑道:“姐姐,什么事?这般神秘?”
经过这几个月担任首席女官,李令月已经和玄武殿上下的人关系处得很好。
毕竟她是公主殿下,谁都不敢得罪她,加上李令月本身性格也好,所以大家都愿意和她相处。
女官神色紧张,压低了声音说道:“公主。刚刚从蓬莱殿听说此事,千万保密。”
李令月蹙蹙黛眉,说道:“姐姐要是不方便说,就别说了,我别知道也好。”
李令月经过这几个月历练,她知道宫里头的文章深得很,须得万般谨慎才是。
女官悄声道:“此事是关于驸马……”
李令月顿时杏眼一凛,说道:“快说来!”
女官凑到李令月耳边,说着:“户部侍郎张不群刚刚面圣,告了驸马一状,听说驸马在骊山北麓建行宫,挖开了阴冥地府。驸马做出如此不祥之事,那张不群要将驸马净身驱邪!”
李令月大惊。
要将我夫君净身!?
岂有此理!
李令月瞪着杏眼,气恨道:“张不群,就是样貌刻薄寡恩,生得丑得很的那个?”
女官:“正是。”
李令月记得那张不群的模样,这样貌丑陋之徒几次驳回母后的预算方案,把母后气得够呛。
如今竟然连自家夫君也敢祸害!
李令月气恨道:“他敢净我夫君的身,本公主净他的户!取本公主的玉带紫衫来!本公主要面见父皇!”
~
长安城,胜业坊,驸马府。
西堂。
薛绍正在睡觉。
他听见外头传来音调诡异的哀歌,还有种种骚动声,好像还有乐队敲锣打鼓地巡游。
今天是中元节,在这个时代这是个重要的大节,周遭吵吵得很。
但怎的骚动声响这般大?
薛绍喊道:“纤儿!”
纤儿忙走进来,问道:“驸马爷有吩咐?”
薛绍蒙着脑袋:“外头怎的这般吵闹?”
纤儿:“奴婢刚刚听回来的下人说,是骊山那边挖出凶邪之物,显出大不祥之兆,所以长安城内各世家都办起驱邪之事。韦家有人在朝廷当太常卿,韦家还派出驱邪的队伍,在长安城内巡游。”
薛绍:“………………”
韦家是“李武韦杨”当朝权势最盛的四大家族之一,韦家人素来咋呼得很。
韦家在朝廷当太常卿的,是那个叫韦庄的货吧?
那人整天折腾些装神弄鬼的破事,惹人烦得很。
而且这人大概是嫉妒我长得帅,当千牛卫站岗的时候见过他几回,他素来不给本公子好脸色。
这倒是稀奇得很,满长安都说本公子惊才绝艳、秉性高洁云云。
眼下可能就张不群那丑批,还有韦庄这装批货不给本公子好脸色。
虽然说没礼貌的人有些讨厌。
但纵观满朝文物,倒是这俩丑批货和装批货明白本公子的心意。
本公子压根没想当什么牛批闪闪的人啊。
本公子真的只想当咸鱼啊。
可惜看来看去,只有张不群和韦庄这两对鄙视的目光。
太遗憾了啊!
说起来……
骊山那边挖出凶邪之物?
这事怎么听起来有些邪乎?
该不会是我挖出来的吧?
不会吧……
我修个行宫而已,能挖出什么凶邪之物?
此时,只听得外头朱门传来猛烈的擂门声。
“圣谕传驸马薛绍觐见!快快开门!……”
柔儿着急忙慌地跑进来,说道:“驸马爷!……宫里的北衙禁军飞骑来了,说是圣上召见驸马爷!”
薛绍:“………………”
登门的北衙禁军飞骑已经候在庭院中,只见为首的军士雄壮刚毅。
他声如洪钟,喝一声:“卑下奉旨请驸马进宫!”
喝罢,他又压低声音,说道:“驸马请借一步说话。”
军士和薛绍走到一边,他压低声音说道:“驸马为军队弟兄装配仙药,弟兄们感念驸马恩德。卑下这里先告知驸马内情,是户部侍郎张不群在御前告了驸马一状,说驸马在骊山修行宫,挖出凶邪之物,要将驸马净身驱邪,驸马须得提防才是。”
薛绍:“……………………”
那凶邪之物还真特0么是我挖出来的?
这长安城到处唱哀乐,闹驱邪,都是我惹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