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火辣辣的一巴掌扇在少女脸颊,将她的头打得偏了开去。
身后的奴才跪了一地,芝兰拼命磕着头,哭喊着:“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身边几个奴才也一一跟着喊。
张怀寅跟在燕帝身后不远处,目光虚虚落在那名被打的少女身上,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醒翊宴上出了那么一回事,燕云袖自然无颜再呆下去,只得狼狈离开,回到宫中。
芝兰为她吩咐小厨房做了她喜欢的饭菜,她却吃不下,光是心塞今日之事,就已经饱了。
不过还未等她捋明白今天怎么输得那么惨,就听一声“陛下驾到”,顿时心惊肉跳了起来。连忙开始思索要怎么为自己辩解,平息父皇的怒火。
然而燕帝没有给她这个先开口的机会,推开门口的小太监,怒气冲冲迈过来,一记响亮的耳光就抽在了她脸上。
燕云袖被打得愣住了。从小到大,她父皇还从未对她生过这么大的气,莫说打她了,就是骂也舍不得如何骂的。
眼泪从她眸中流了下来,她维持着被打偏过去的头,不肯转过来,隐隐有些倔。
燕帝寒声道:“疼吗?”
燕云袖咬了咬下唇,带着哭腔,“父皇打的女儿,不知道疼不疼吗?”
燕帝被她气笑了。他是万万没想到,燕云袖这个时候还能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近两个月来,他仿佛不认识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儿了一般,只觉她变化真大,有的时候,真恨不得将她脑袋敲开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她是真的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吗?
燕帝看着她,眼里有痛心疾首的光,“你素来娇惯,朕怜你幼年失母,向来是你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就连你想嫁给谢擎,朕都给你想办法办到了!可你又干了些什么?!”
“醒翊宴上,你的所言所行,便有如这一耳光,是打在当朝丞相,打在了大殷朝有着百年根基的谢府脸上!你当谢府百年荣耀是吃素的不成?当谢相是能随意欺辱的不成?”
他坐在桌旁,气狠地一脚踹开了爬过来求饶的一名奴才,脸上阴沉沉如同暴雨将至。“朕真是将你宠得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了!竟让你胆大妄为,连勾引朝臣的事都做得出来!你女儿家的清名是不要了吗?”
燕云袖总算回过了头来,红着眼倔声道:“我看父皇不是担心女儿的清名,而是担心得罪了谢相,影响父皇平衡朝堂势力吧?”
“放肆!!!”
“哗啦啦——”桌子在一拍之下四分五裂,上面摆满的美酒佳肴撒了一地,还有部分泼到了燕帝的龙袍之上。刚劲的内息沿着四分五裂的小圆桌呈波纹扩散,将珠帘纱帐和众人衣服头发都吹得飘了起来。
屋内众仆吓得瑟瑟发抖,一个个将头埋在地上,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就连燕云袖也被她从未见过的雷霆之怒骇道,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父、父皇……女儿、女儿错了……”
唯一还能好好站着的,就是张怀寅了。
他望着燕云袖,向来微笑和善的脸上皱起了眉,眼底泛起一丝丝不赞同。
燕帝怒到极致,脸上反而没了表情。他眼眸漆黑如夜,冰封如雪,居高临下地看着燕云袖时,倒是和燕小飞面无表情游离世外的样子有几分重合在了一起。
“错了?”他说。
燕云袖跪在地上抖索片刻,见燕帝没有再说话,忙抓住时机,跪着上前几步,道;“女儿、女儿不该如此顶撞父皇!”说着,她眼泪流下来,“女儿心里从未如此想过父皇,只是一时冲动,才出言无状。女儿自知伤了父皇的心,求父皇责罚!”
燕帝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息怒,“你说得很对啊,朕为何要罚你?”
燕云袖从未见过他对自己这般黑脸,思及自己在胡岩、雷老虎等人那边讨不了好,站在她身后帮扶她的韩雨庭又被捕,不由悲从中来,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解释着自己有多无辜,将一切问题推到了年少冲动,骄纵任性上。
至于谢府的事,她思及韩雨庭临别前为她将所有事情揽在身上,思忖着不论她今日说什么,传出去,韩雨庭多半都会默认,不如借机抹黑燕小飞,一则让燕帝觉得燕小飞是心思深沉之人,二则解今日之恨。便道:“女儿是受了韩雨庭蒙骗,他对女儿说,云起有事要和我商量,将我骗去厢房,又在厢房中对我动手动脚。我一介柔弱女儿身,如何反抗得了?就在女儿被他强行搂住,想要大声呼救时……呜呜……云起就带着人闯了进来!似是一早断定女儿在那厢房里和韩雨庭行、行那不雅之事似的!呜呜……是女儿错了,不该听信韩雨庭那厮的话。”说着,她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和羞辱,哭得摇摇晃晃,呼天抢地。
芝兰听着,也哭着爬过去,跟燕云袖抱在一起,哭诉她家公主殿下受了多少委屈。
主仆俩哭得动情,一时没注意面无表情的燕帝背后,张怀寅那错愕的眼光和一脸“你疯了吧”的表情。
张怀寅瞅了瞅燕帝僵直的背影,心里叹息了一声,委婉地提醒道:“公主殿下,慎言啊。”
“张公公!”芝兰仗着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平日里和张怀寅能说得上几句话,抬起了布满泪痕的小脸,哭诉道:“张公公难道也相信有什么巧的事?怎么我家殿下一被骗到厢房,世子殿下就带了那么多人闯进来了呢?依奴婢看,这分明是一早准备好,设计我家殿下的!”
张怀寅眯了眯眼,“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他眯起眼的时候,那双晶亮的眼像是成了两柄弯刀,闪着嗖嗖的寒光。
芝兰低头,哽咽道:“奴婢失言,请陛下责罚。”
“是要好好责罚。”燕帝开口了,“张怀寅,诬蔑皇族,该当何罪?”
张怀寅摇摇头:“奴才没背过律法来着。沉迷伺候皇上,无心研读书本。”
燕帝:……
好在他看着燕帝要炸了,又露出了乖巧可爱的微笑,道:“反正逃不开个死字就是了。诬蔑得越发严重,施刑自然也要更重。说到各种刑罚,陆廷尉可是一把好手。陛下要宣陆廷尉觐见么?”
陆廷尉。
这三个字,在肃京,可比得上修罗杀神了。
芝兰骇得连连磕头求饶,求陛下息怒,燕云袖拿不准燕帝的意思,没敢吭声,只默默垂泪。
燕帝抬抬手指,张怀寅便唤人进来将芝兰拖了出去。燕云袖对韩雨庭无情,对这从小陪伴她长大的侍女倒是有几分情谊,一时不忍,欲开口求饶,却被张怀寅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给阻止了。
再多哔哔一句连你完蛋了。
她从张怀寅的眼神中得出了这个信息,一时顿住,没有开口,任由芝兰被拖了出去。
张怀寅挥了挥手,遣退了其余下人。
殿中只剩燕帝、燕云袖和张怀寅三人。
燕帝站起身来,走到了燕云袖旁边,却不曾将她扶起。
“你也觉得,自己被设计了?”
燕云袖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袖子遮掩之下捏了捏拳头,那颗想要抹黑燕小飞的心终究占了上风。她意犹未尽地哭道:“孩儿不愿如此揣测云起,可是、可是……”
一阵可怕的沉默之后,燕帝闭了闭眼,道:“张怀寅。”
“传朕旨意,太宁公主骄纵任性,言行不端,今日革去‘太宁’封号,责令闭门思过半年,不得踏出太宁宫半步!”
“父皇?!”燕云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革去封号?这在宫中意味着什么?!父皇难道会不知道?
燕帝没有理会她,径直走了出去。
张怀寅正欲跟上,却被燕云袖拉住了袖子。
少女的纤纤玉手紧紧拽着那张袖角,指骨因用力而泛着白色。燕云袖满脸苍白惶然,“张公公,父皇他、父皇他……他为了云起,要夺我封号?”她是真的慌了,声音出口都透着破碎。
张怀寅也算看着她长大的,见她如此,不由唏嘘,将她扶了起来,摇摇头:“哪里是因为其他人……欺君之罪,按律当斩。皇上毕竟还是宠爱殿下的,只革去封号,罚了禁足。”
燕云袖哑口:“欺君……”
张怀寅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出,回以不冷不热的一眼。
“大藏寺,公主导演了一出世子冲撞先皇后灵位的好戏。谢相府,公主一箭双雕,设计了怀宣王世子和大司马的孙女……”他转身离去,“殿下干的是得罪谢相和大司马、为皇室树敌的事,若说设计,这宫里宫外,谁敢有您这般胆大呢?”
燕云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得浑身发冷。
张怀寅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他知道了,是不是意味着……父皇也知道了?
燕云袖浑身失力,瘫软在地上。
燕小飞还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这个时候,他正坐在白秦风的小院子里,捧着白秦风熬的小吊梨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太医刚走,他身上抹了活血化瘀的药膏,喉咙上缠着绷带敷着药,还灌了一大碗太医煎的药进去,嘴里心里都发苦。这会儿含了一口软糯丝滑的甜汤,才觉得好过了些。
那会儿在路上碰见的,正是白秦风。
白秦风老远见他被人搀扶着,一副受了伤的模样,顾不得在外人面前要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惊呼了一声,冲上来查看他情况,见他唇角和额上红红紫紫,手指覆盖下的喉咙上难掩一圈被人掐出来的红痕,不由大惊失色。见雷徵北站在对面,又误以为燕小飞是被雷徵北揍的。
真是难为了他,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竟然冲上去要跟雷徵北动手。
燕小飞遇见了熟人,快乐得像只小跳蛙,当即就转身跟着白秦风走了。白秦风温温柔柔,说要给他熬小吊梨汤,南风听了,狗鼻子动了动,死皮赖脸跟上了。
然而他进得了白秦风的家门,雷徵北却进不了。
这文弱书生,得知燕小飞身上的伤全部来自雷徵北的弟弟雷徵南时,温温柔柔地将人拦在了家门口,客客气气地请他滚。
雷徵北黑了脸,看着燕小飞理也不理他地进屋了,而他的故人小伙伴南风,站在院里那棵巨大的桂花树下,兴奋得朝他挥手,“兄弟放心!我会替你把你的份儿也喝掉的!”
谁特么稀罕什么小吊梨汤了!
雷徵北憋屈地走了,路上揉了揉额心,调转马头,往医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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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陛下身边的大内监,要身负十八般武艺,进可上马陪骑射,退可下厨做小食。
宫中律例、朝中律例,自然也是要通个七八的。
有一日,年轻的张怀寅正在研读老内监给他的一本宫中律例,忽地门被推开,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张公公!陛下不喜欢今日的膳食,说是没胃口,您快去给陛下做个雕梅汤吧!”
有一日,张怀寅正翻开律例想做点笔记,一名宫娥扯着嗓子在外边喊了起来:“张公公!陛下传您去青阳殿磨墨嘞!”
又有一日,张怀寅刚打开那本宫中律例,一名老太监急急忙忙冲了进来,拽住他就往外跑,“来不及说了!陛下要去骑马,快上车!”
终于有一日,陛下问:“按宫中律例,这个罪该怎么罚来着?”
张怀寅终于等到了梦寐以求的机会!
“我不知道!锅你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