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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第三百五十五章

    第三百五十五章

    景生斯江和赵佑宁聊了一整夜, 年轻人到底体力好,通宵不睡一点也不困。

    早上的富春小笼人满为患,队伍排出了店门口, 市民们收了洋伞, 躲在还没开门的商店门檐下往镇宁路方向延伸。斯江撑着赵家的一把蓝格子洋伞, 景生端着一个钢宗镬子,洋伞特别大, 前头后头隔开了一段距离,显得他们像一根枝条上突兀冒出来的一朵花。

    “赵佑宁跟我们一起去云南,小舅妈看见他肯定很高兴, ”斯江感慨, “他在美国蛮好, 感觉回到小时候喊阿拉拷浜捉小龙虾的样子了, 你记得吗?他小学里很活泼的,身后也跟着好几个小阿弟, 后来中学里话就少了很多,还是被家里的事影响了。”

    “他是有大智慧的人。”景生对赵佑宁一向不吝赞美。

    “嗳?你给他这么高的评价!我觉得你才是有大智慧的人——” 斯江被景生带着戏谑的笑眼看得干咳了两声,自己也笑了起来,“喂, 干嘛这么看我啊?我说的是真心话, 也是大实话好不好?”

    “我不过是有点小聪明。”景生笑笑。

    “才不是, 你把公司做得这么好, 舅舅打电话回来差点把话筒喊破了, 说他至少还要活五年, 等着看你把公司做出花来。”斯江想起大舅舅,不禁又高兴又难过。

    “五十年还差不多。”景生替斯江说了她心中所想。

    两个人带着馄饨小笼回到宏业花园,雨渐渐停了, 若有若无地还有几丝,老远就听见流畅的琴声。

    “真好,研究宇宙的物理学家下雨天里弹弹钢琴,本身就是浪漫得勿得了的事,”斯江一边收洋伞一边笑,“可惜他家浴缸里只有阿拉一个切醉兹老酒额南南,对牛弹琴了。”

    景生的指尖跟着琴曲的节奏敲在滚烫的镬子上:“我只好来敲敲边鼓了——囡囡,侬想哪能浪漫?啊哟,敲不响。”

    斯江笑得打跌,捏住他手指头,弯下腰吹了吹:“我收回那句说你有大智慧的话,戆伐?烫色侬哦。”

    赵佑宁这一刻的感受倒不是浪漫而是啼笑皆非。他已经弹了第十二遍《致爱丽丝》。陈斯南盘膝坐在卫生间门口的地板上,离他远远的,双手托腮,好像在看他的手指和琴键,也好像在看他,更像透过他看着阳台门外头的什么地方,小脸上有一点惆怅,有一点欢喜,又空又满,佑宁想停下来走近去看得更仔细些,但一曲即毕,斯南就请求他再来一遍。

    “想不想听李斯特的《爱之梦》?巴达捷夫斯卡的《少女的祈祷》也很好听……”佑宁也试着努力过。

    “覅,就要刚刚这首。”斯南偏不肯。

    景生和斯江进来的时候,佑宁刚开始弹第十三遍《致爱丽丝》。

    “吃早饭了。”景生踢了斯南一脚,“你臭得来,快点洗头洗澡去。”

    斯南不情不愿地爬起来:“你烦死了,我在听专门给我的曲子呢。”

    佑宁停下手,起身收拾餐桌。

    斯江笑着告诉佑宁:“这个学期南南班级换了个年轻的英语老师,很时髦,要她们每个人都必须起一个英文名字,斯南因为喜欢《爱丽丝梦游仙境》,就选了alice这个名字。正好你弹了《致爱丽丝》。”

    “伊额面皮比城墙转角还要厚,”景生也笑出了声,“从弄堂口就听到你一直在弹这首,弹了好几遍了吧?”

    “还好,十二遍弹好了,差点变成十三。”赵佑宁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赶在台风天来之前,陈斯南的橱窗背景终于全部发完了货,就等客户收到货后把剩下的百分之三十货款付清,虽然预收的百分之七十已经有得赚,但小陈老板还是做了噩梦,梦到所有的客户都赖脚皮不付余款了。她气得来要命,单枪匹马冲到哈尔滨去,可惜双拳难敌四手,一边挨揍一边哇哇叫“我绝对不会跟你儿子谈朋友!”结果轰隆隆一顿雷鸣电闪,天上落下来一个人把她给救了,眼睛一眨就瞬移到了宏业花园,323237216的音符哗啦啦地流淌,全世界安宁了。

    赵佑宁坐在琴凳上,一边弹琴一边看牢伊笑:“格么跟吾谈朋友好伐?”话这么说着,他一只手不知怎么就放到了斯南小腿上。

    斯南猛地被吓醒了,一颗小心脏咚咚咚乱跳,额头一摸一把汗,原来是帐子被电风扇吹了一个大瘪塘,很规律地蹭在她小腿上,她坐起来摸了摸腿,从上捋到下,汗毛直竖,从下捋到上,汗毛倒立。斯江不在,倒有一只吸饱了血的蚊子腆着大肚皮停在帐子上,斯南一巴掌拍下去,一手的血,黑色的蚊子尸体延伸出了渐变的灰黑色残渣,她揪过斯江的那块“魔布”擦了擦,灰黑色变成浅灰色,深红色变成淡红色,印入了掌心纹路里。她心烦意乱地丢开布,仰面倒下,胳膊盖着眼睛用力压了压,翻了个身,一脚把附上来的帐子踢开,帐子却变成了一只鼓风的开口麻袋,把她的脚套牢了。闭上眼,赵佑宁的笑脸就又冒了出来,没得惹人心烦。斯南一骨碌翻了个身,把自己的脸拱在枕席上乱蹭:“走开走开!烦色了侬,覅弹琴了,我以后不叫alice了!”竹篾枕席上不知哪里有根极小的毛刺,把她左脸上拉了一道,火辣辣地疼。

    陈斯南简直恨死赵佑宁了。

    隔了几天,在东风饭店的肯德基庆功宴上,斯南横眉冷目地对赵佑宁说:“侬以后夜里厢覅噶空,晓得伐?(你以后夜里不要这么有空,知道吗?)”

    佑宁一头雾水地替对面的陈斯好打开土豆泥盒子的盖子:“吾夜里做撒了?”

    “侬夜里没事体到吾梦里厢做撒?!(你夜里没事跑到我梦里干嘛?)”斯南狠狠地咬一口原味鸡,像是从赵佑宁身上咬下了一块肉。

    赵佑宁笑哈哈:“怪不得我醒来觉得老吃力的,原来是被你喊过去了。”

    “谁喊你了?你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斯南把一手的油抹在赵佑宁手上,心想这样是不是自己就能沾点光更容易学会弹那首《致爱丽丝》了。

    “那我都干什么了?你说说,”赵佑宁一本正经地问,“我怎么一点也没印象?”

    斯南倒也不瞒他,一五一十地说了,但是最后那句话没说,换成了:“你逼我三天学会弹《致爱丽丝》,阿爹啦娘咧,可能伐?”

    陈斯好恰到好处地抬起头,嘴边还有一圈土豆泥胡子:“二阿姐,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加油!”却是顾念的口头禅。

    赵佑宁若有所思:“我居然这么残忍?不像我啊——”

    斯南心虚地在他手背上拍了好几巴掌:“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

    赵佑宁笑着擦一手的油。陈斯好却又来了一句:“二阿姐,骗人是不对的,你一骗人就眼乌珠乱晃,耳朵还红。”

    陈斯南老羞成怒,反手一巴掌盖在斯好脸上:“我那是冻疮!”

    赵佑宁和陈斯好面面相觑,默默点头。七月里生冻疮,果然不愧是骨骼奇异的陈斯南。

    斯南丢下鸡骨头,昂头挺胸:“吾去上厕所。”

    “一道。”赵佑宁火速把餐盘收拾干净,顺手将斯好嘴里还依依不舍地嚼着的鸡骨头抢了下来。

    “服务员会来收的呀,”斯南讶异得很,“你干嘛要收?”

    佑宁笑笑,把餐盘递给服务员:“在美国习惯了”。

    夕阳如金,和平饭店的绿色尖顶熠熠生辉。

    斯南把斯好架到栏杆上:“不许下来,你是男生,胆子跟老鼠似的小怎么行?你放心,我扶着你,不会让你跌进江里去的!哈哈哈哈哈。”

    新修建的“情人墙”的栏杆其实已经从七十年代的细圆栏杆变成了三十公分宽的水泥台,很安全,但陈斯好还是害怕,对着赵佑宁举起的照相机,勉强露出了一个满怀恐惧的笑容。随后又被赵佑宁和陈斯南夹在中间,对着热心的陌生人再次被迫笑了好几回才被拎回地面上。

    “咦,唐欢阿姐。”脚踏实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的斯好指着与旅游大军反向而行的一个身影喊了起来。

    斯南扭头看了一眼,就追了上去,心想这家伙和老郭还真是对外滩情有独钟啊,这么大的上海,非要往此地来。

    赵佑宁牵着斯好赶紧跟上。

    斯南一边跑一边喊,唐欢却充耳不闻,穿过外白渡桥就左转上了北苏州路。苏州河黑乎乎臭烘烘,北苏州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两艘捞垃圾的小船懒散地靠在岸边。斯南看得清楚,只有唐欢一个人,并没郭知行的身影。

    又喊了两声,唐欢如梦初醒地回过头来,停下了脚。

    赵佑宁带着陈斯好离了她们俩五六步远,斯好捏着鼻子嘟哝抱怨河浜太臭。风把两个女孩子的声音吹了过来,时而清晰响亮,时而模糊低沉,显然是吵起来了。佑宁看向斯南,她的鼻子一翕一翕的,眉头拧出了个川字,卷着的刘海因为汗湿漉漉地贴在了额头上。她对面的女孩长着一张极具辨识度的漂亮面孔,眼间距很宽,嘴唇有点厚,自带了一点呆滞和无辜的神情,渲染出了许多伤春悲秋的文艺哀愁。佑宁记得这个女孩,也知道她陷入了一段堪称琼瑶式小说的师生恋情。

    “上次一个疯女人朝唐欢阿姐泼硫酸。”斯好捏着鼻子低声通报社会新闻。

    佑宁吃了一惊:“你姐没事吧?”

    斯好仰着头,好一会儿才眨了眨大眼:“不是泼我姐。”

    佑宁不自觉地朝斯南和唐欢走近了两步。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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