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千年怀念故乡,几十年时间,她都住在那边,从未出去过,之前没走过那条险峻淤泥小路。
现在,她可以感觉这儿和自己家乡的区别了。
空气中并不是那么湿润,其中蕴含的水少了许多,很容易让她觉得陌生不真实。
故乡微妙水汽的信号,却只能在梦中呈现。
她承认自己怀念故乡到了骨子里。
“那里,应该是个好地方吧……”
白驹性格豪爽,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就已上了两碟小菜。
一路走来,舟车劳顿,善千年累得不想站起来,只是将棋盘摆在桌面上,捻起一颗棋子,开始设棋局。
无数年,她对象棋的执念依旧不散。
虽然仅是暂时歇脚,却依旧玩得愉快。
因为雨多,这里布置奇特,门口挂着一盆仙人掌,倒吊下来,居然还活着,感觉像个机关。
春日将至,冰雪尚未融化的时候,善千年侧头望着旁边,却发觉一枝梅花插在不透明的杯子里,就在旁边了。
如此严寒的时节,它居然还有生命,在温暖的室内绽放!
随后,她听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大娘,你先别走,我欢送你一程。”
她要到哪里去?
是去追回出类拔萃的离不弃,将棋盘还给他,还是帮助这白驹帮忙照顾的林旭?
这棋盘也不能滥用,万一得不偿失就完了。
善千年也知道,它虽然可以准确地占卜这一切,但万一有了故障,她不愿自己欠人情。
去白雾中探索一番?
她心潮澎湃,就像突然被赐予了极大信任。
责任感在心头盘绕,她听着厨房里传出的交响乐,隐隐闻到香气,还以为这是幻觉。
“其实,真的谢谢你。”
白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劳动者。
她做的菜肴,自然是极简单的,但也是善千年最为喜欢的。
“你让我知道,他还没死……他是好姑娘林染的哥哥,他的脑子,也不是……也根本不是其他人那样。”
眼前一盘大白菜,没加多少油水,看上去却晶莹剔透,让人顿生食欲。
不知不觉已到下午,而善千年的肚子,恰好在此时叫了起来。
望着眼前不多不少的热粥,她眼睛一湿。
白菜松松软软,吞入口中,还有充足的汁水。
就像自己从未吃过的佳肴,鲜味独特。
滑,软,鲜,香,适合自己咀嚼。
眨眼之间,她就忍不住心上馋虫,轻轻吃着的时候,发出了很小的声音。
“咯吱咯吱……”
“来,互为知己,吃完之后,你就……”
下一刻,眼前的善千年,抬头,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她继续吃着,就像一个饿了很多天的人,如饥似渴。
白驹的厨艺极好,凌驾于自己之上。
不用多少调料,就可以调出如此之纯朴的味道,她也是醉了。
口水连接落下。
吃了半天,只有白菜和热粥,虽然普通,她也一扫而光了。
酒足饭饱,眼前的一切,都焕发着光芒。
白驹笑了笑,直接收起筷子。
善千年嗫嚅几声,最终没有多说,依旧拿着棋盘,感觉心中有细微的意识,催促她前进,不知去向何方。
“指引我一下未来的路……”
话音未落,她眼前棋盘上的棋子,已经变化方向,像有人在无声无息地操控这一切,它们被牵着,并排列成一个新的箭头。
那些棋子,向着一个相同地方。
成为一个箭头,在棋盘上摆成一面。
这箭头所指的方位--赫然是东方!
“东方?”
她一生一世从未出过泠水,即使身世成谜,即使小时候可能出去过,但也不知两个国家的对立关系。
“向北向东走?它的确是个很有灵性的棋盘,也不是指南针,唔,你要去月鸾?”
“月鸾?”
“这里是青沧,离月鸾国很近的。不过,我记得这旁边有一片沙漠……你可能要搭车才能走,去和商队配合。否则……”
“这两国之间,有无什么交流?”
“我倒感觉关系挺紧张。这几天,正值天地异象,你也出现了,我感觉你就是个神啊。”
匆匆忙忙道别。
善千年不知白雾弥漫之处是哪里,她还没打算去,毕竟这已是奢望。
她只能暂时靠棋盘的指引走,对准东方,一意孤行。
听说东方是自己从未涉足过的月鸾,有独特的风土人情,两地之间语言发音几乎是一样的,善千年已经放心了。
不过很快,她便出了门,走入雪地之中。
她发现自己似乎真的被佛祖保佑。
她身上并无御寒的冬装,脸上被如冰刀的风刮得冰冷一片,手上的温度,让她恨不得钻入火炉中取暖,最后只是奢望。
但棋盘却喷出一股暖气,吹散了冰雪,让她的身体,不再受冰霜束缚。
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东方。
此刻,她不经意间抬起头,已然望见如蛋黄的橙黄日头在天空中冒出。
她的呼吸刹那平静下来。
远处风景独好,城郭的轮廓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但不分明。
这居然是帝都?
其中秩序井然,是自己无法超越的坎。
下午,是城中最活跃的时期。
一闪即逝的身影在城楼外消失不见。
她走了,毅然决然走向东方,就如梦想持续追求之人,即使古稀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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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救救我……”
少女的呼唤,是那么渺茫。
寒风凛冽,吹得雪岭熊风,原驰蜡象,可以将任何人的声音都吹散,甚至无法捕捉。
“嗯?”
突然停下脚步,意识到了什么。
少年转头望去,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清冷。
这是……
“是迷路了吗?”
旁边的树下,“窸窸窣窣”有声音冒出。
“我……我好冷,我好怕,你帮我看这是哪里,我真的好怕……爹爹,娘亲,呜呜……”
这是个少女,发出了无比虚弱的声音。
她的身上没有任何力量,头埋入绿叶之中,就如放弃了挣扎,但实际上并不是。
“你怎么进来的?”
事到如今,他还是以救人要紧。
这是处偏僻山谷,坡度不大,非一般体质的人还是进不来的,一个少女出现在这里,还是活的,就更让人惊讶了。
在这里,有寒风鬼哭狼嚎,扫荡着天地之间每一寸空间,声音连绵不断,被无限放大。
一个寒流肆虐的山谷,让林旭痛苦不堪。
这几天,他简直无法合眼。
只要一闭眼,心中复杂的想法,就会无端端冒出,像泡沫一样无法戳掉。
他脑子里,总会出现一个少女的倩影。
她身穿白裙,她身披围裙。
她的影子,是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他开始做噩梦,有些是零散的记忆片段,有些则是司空见惯的一个个画面而已。
每次都是低矮的房屋,斜斜的屋檐,少女握着自己的头,像要说些什么。
画面切换,少女正耐心地拿着筷子,教自己吃饭。
这种回忆,他似乎是旁观者。
但林旭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里面。
那个自己怎么看的不舒服甚至呆笨的白色影子,就是自己了。
他没有具体的面孔,而少女的真容也一片模糊,但不是白的,而是泥泞的颜色。
关于她的记忆,似乎一点都没有。
林旭总感觉,自己脑子里的,是经岁月打磨被剔除杂质的记忆,并不全面。
因为他记得的,都不是什么大事。
有如何拿筷子吃饭,如何自己洗澡,如何换衣,都成了生活中的琐事。
一点一点,积水成海,他闭上眼,眼前总会浮现出少女挥之不去的笑靥。
时光飞逝,转眼,自己身处在冰冷的峡谷中。
没有冰霜,只有寒风吹着眼前少女。
她可怜兮兮地睁开眼。
“哥哥……你是怎么看到我的?我到底在哪里?”
“让我看一看,你是哪里的人。”
少女乖巧抬起头的时候,林旭的心脏,显而易见地揪了一下。
“嗯?”
就像遇到了与记忆中那个少女一模一样的存在。
她的一颦一笑,他似乎记得很清楚。
那是自己记忆中的小姑娘,比他还矮,一双眼都是干净的。
记忆中的她,和眼前少女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完全重叠。
熟悉亦陌生,林旭一时愣在原地。
他半天没有动,就怕自己看错了人。
但他始终感觉,自己没有看错人。
是……是不是她?
“哦,哥哥,我,我……”
她这样坐以待毙,把脸埋入绿叶之中,是什么意思?
“我的身世也是一个谜。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好奇怪啊,我的记忆莫名缺失了很多,难道真的另有隐情?”
林旭心中想着自己的事情,旁边少女身体一挣,被他拉起,轻轻松松站直了。
“我的爹娘呢?我刚才还在打水,怎么一眼就在这里了?”
她的眼,扑闪扑闪,颇为紧张。
她这样子,诚惶诚恐,让人不得不疑惑。
“你和我一样,也是莫名其妙到这儿的?”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现在,自己能在这样一个小地方,与和他一样被人“掳掠”到这儿的人在一起,同病相怜,倒也舒服。
“你没有爹妈了?那么,我就是你哥。”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林旭觉得心中的枷锁松开。
似乎,曾经有个少女对着自己,伸出手,笑意盈盈。
“你永远是我哥,我是你妹妹。我会对你好的,么么哒。”
一时头痛欲裂,林旭情不自禁闭上眼。
刚刚,自己身不由己,认了个什么妹妹!
他之前不是有个妹妹?
那么眼前这少女,和他之前妹妹有什么张相同点,让他情不自禁,就要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
“哥?”
“好的,你就这样叫我吧。”
突然觉得飘飘欲仙,心中回忆隽永。
他总觉得自己被人称作为“哥哥”总很舒服。
眼前少女,的确没他高。
如今,她满脸都是忐忑之色,甚至有些戒备。
“相信我,我是个好人。”
她脸上挂着几条血痕,就像被爪子挠出,或是被树枝划破的。
“我帮你包扎?采一点箐叶,挤压出汁水,敷在伤口之上,很快就会痊愈,没有疤痕。”
“你真的把我当妹妹?”
“是的,这是个全新的世界。之前我曾有个妹妹,我感觉,你和她很像,不是一般相像。”
“真有缘啊。”
少女不算太活泼,甚至偏向寡言少语。
不过,她应该也是从外面世界突然出现在这里,和自己遭遇一样。
相识于山谷之中,就要一起协助,争取趁早突围出去,而不是在这里唏嘘等死。
“天要黑了。”
林旭的生物钟很稳定,来到这个世界,也无法逆转。
他已有些困意。
或许因为他几日没有睡好,颠沛流离。
或许因为少女和自己妹妹惊人相似。
他有些困惑,甚至被迷住,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清晰了。
“那你妹妹一定很幸福了。”
他还未回答,只是轻轻莞尔。
他突然发现,自己口袋里还有一些箐叶。
“喏,这是你的了。我帮你挤一下,然后,你把汁液涂上去,保证之后不会破相。”
她的伤口不算太大,也没有撕裂。
但对这少女,他关怀备至。
“要我帮你吗?”
“等着,我们找个地方歇一歇,我想找到聚落……我们两人也不可能找到回去的路啊。”
林旭这才拉起少女。
这时他才想到,自己没问她叫什么。
不过,她身上总有一种气息,可以感染他人,让他们也陷入这种如水恬静内。
“我是秦婧。”
在漫天寒风中,他听到一个声音,几乎被自己耳朵漏掉。
“秦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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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白雾,何时才能走出?我们这几天,损失了好几个探路的队员……”
“不要管,继续走。”
满天都是白雾,充沛的水汽弥漫在天地之间,让人烦躁,又无法迅速蒸发身上的汗水,只能唉声叹气跟在队伍前后。
黑衣人的队伍,身穿轻便的冷锻甲,单体作战、团体作战能力都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档次,成为一只在白雾中行军的精锐之师,几日之后只损失几个人的生命。
这里有峡谷、裂缝,可以让人瞬间落入其中,爬不上来。
有些探路人,就是因为这些天险死去,没了讯号。
但团体力量是极为强大的。
铺木板、做在帐篷,简简单单打地铺,艰苦朴素,却无人哀叹。
因为他们知道,集体力量在,自己也不能拖后腿。
“但我们已经走了很多天,究竟离玉珠有多远?你觉得还差几天就可以到……”
“不知。”
祁梓城专心致志对准眼前白雾,眼如鹰隼。
“要不要我让你去探路?挺不错的。”
下一刻,他的眼朝天空中瞥了下,有微光闪烁。
“你们看看天上。”
最终,他犹豫再三,还是说出来了。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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