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醒酒汤来回耽搁了很多时间,早已凉透了,就如同厉泽辰原本热忱的心,在听到苏窈的那些话以后,也渐渐凉了。
十五年前,慧显大师曾为东冥卜算过国运,东冥会在十几年后出现一段动荡时期,国运飘摇,龙气式微,唯有凰命命格的女子,能破此局。
成也凰命,败也凰命。
凰命之人,注定是天子的女人,凤凰飞入帝王家,必然兴盛东冥。
但是如若拉拢不当,反目成仇,也必然会倾覆天下。
苏窈自降生便被与太子订了亲,而太子不出意外会是东冥未来的天子。
旁人只以为太子与苏家嫡女订亲是因为皇上想要拉拢苏淮,为自己所用。
但是知晓真实订亲原因的人,少之又少。
据传苏窈诞生之日,天降异象,但是这些消息就像是清风一般,很快便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听见关于此女的传言。
苏相之女养在闺阁,常年不出院门,外人极少有人知晓她长得如何。
直到前几年,坊间才渐渐传出关于苏窈貌丑无比的传闻。
后来传闻越传越严重,果真也有人见到了她的真实面目,当真是奇丑无比。
厉泽辰还记得当初太子得知苏窈貌丑的真相以后气急败坏,闹到了皇后面前说要退婚。
然而皇后不仅没有同意,反而劝住了太子闹到皇上面前,最后避过了眼线,与太子进内屋说明了其中利害。
厉泽辰在此前就已经暗中得知了苏相之女是凰命,但是他从来不相信命,只觉得荒谬至极。
一个女子,如何能倾覆天下?
可是到了今日,厉泽辰才渐渐看清事实,原来自己以为的雀鸟,其实是一只鸿鹄,只不过是等待时机,又或者甘愿平凡。
若苏窈当真是凰命之人,那她未来嫁的,也必然是东冥的皇帝。
而她想要闲云野鹤的生活,当真能做到?
以往总因为她年纪小而将她当做小孩对待,今夜门外听苏窈提出关于堤坝和惩戒的方法,不由得让厉泽辰清醒了许多。
总以为自己高看了苏窈,以为她只是和其他女子稍有不同,只以为是一块璞玉,在自己耐心调教,精心雕琢下,以后定能大放光彩。
其实,还是低估了她。
她的思想高度,甚至已经超过了当朝许多入仕为官的老学究。
以前以为医术便是她目前唯一的长处,却不知她其实一直都在藏拙。
内里也并非并未经过雕琢的璞玉,而是已经成型的玉器,有了自己独特的纹路与脉络,并不会被轻易改变。
就像是自己不论如何小心呵护,她面对自己依然闪躲逃避,并非真的一无所知,而是早就了然于心。
厉泽辰以往总是以保护的心态看待苏窈,如今突然发现自己应当转变心态。
以前总是顾忌她年纪小而不敢泄露更多,回想长达数月的精心呵护,即使是块石头也应当热乎了。
可是今夜她的逃避历历在目,厉泽辰这才看清,她并非不懂,而是不想懂。
她只是不愿意留下来罢了。
如果她真有反心,以她的头脑与智慧,的确是不可低估的对手。
万幸的是,她目前只想着离开,并未生出其他坏的心思。
可是,厉泽辰又犹豫了,犹豫间还带着丝丝心痛,京都事定以后,自己真的愿意放手,让她离开吗?
……
苏窈将草图描绘完成以后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高敬梓强撑着打算不睡,结果还是靠着软塌睡得一塌糊涂。
“小姐,擦把脸吧,我们该准备出发了。”
冥六拿着冒着热气的手帕心疼地看着苏窈,她当真才是一晚上都没有睡觉,而且一直在用脑。
冥六分明还瞧见苏窈为了清醒作画掐了好几次大腿和胳膊,好几次她都忍不住想要阻止,可是冥六知道,小姐决定要做的事情,谁也阻拦不了。
苏窈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将帕子盖在了脸上,勉强清醒了些。
“帮我把草图收起来吧,我去叫高县令。”苏窈吩咐后走向了软塌。
高敬梓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正做着一个梦,梦里大雨瓢泼,刚刚修筑的堤坝破了一个大窟窿,荆州再次变成了水城,他也不慎掉入了水中。
就在他落入水中呼吸困难的时候,一双手抓住了溺水的他,艰难呼吸的他用力握紧了那双纤细柔弱的手,就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喂!醒醒!”苏窈没料到睡着的高敬梓居然用力地抓住了自己的手,甚至还扯不开,叫喊的声音立马大了几分。
“啊?”高敬梓猛然睁开了眼睛,正要张嘴呼吸,却因为眼前的莹白小脸,又顿住了呼吸。
即使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小公子卸去伪装后的真实容貌,可是每每瞧见,都会被再次狠狠地惊艳到。
这世间,怎会有生得如此好看的人,甚至是不分性别的那种美,美得震撼人心。
“高秀才?做噩梦,梦魇了?”苏窈在高敬梓面前挥着另一只手,示意他赶紧回神。
高敬梓听到小公子熟稔的呼唤,立马回神,意识到自己还握住了小公子的手,连忙松开了。
心也跳动得格外厉害,好像有个鼓在心口敲打一般,咚咚……咚咚。
“小公子,对……对不住,下官刚刚失态了。”
高敬梓紧张得有些犯结巴了,高瘦的他直视着前方,却不敢再多看身旁比自己瘦小的苏窈。
“没事儿,你今天还要监工的,本不该让你跟着我一起熬夜。这是我赶制出来的草图,你拿下去研究研究吧,凡是我目前能想到的都已经在图中做了小标注,你可以借鉴一下。”
苏窈从冥六手里接过了画卷,随后递给了高敬梓。
高敬梓恭敬地接过了画卷,听着院门外收拾东西准备出发的动静,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子苦涩。
怎么好像有点舍不得小公子了?
这可真是怪哉,一个大男人,居然舍不得一个小少年?
难不成自己真的这么没用?居然依赖一个小少年?
冥一已经来催促了,让苏窈准备出发了。
苏窈正准备抬腿离开的时候,高敬梓突然出声了:“小公子,你当真不久后会路过荆州?”
苏窈已经戴上了伪装面具,笑容有些不太真实:“当然,你何时见过我言而无信的?你且放心大胆的干,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高敬梓原本不安的心因为这句肯定渐渐安定下来,也因为这句鼓励浑身充满了力量。
“好!小公子路上小心,待你再来荆州,我一定好生招待。”高敬梓郑重承诺着。
苏窈倒是被高敬梓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给逗笑了。
“你呀,这么严肃做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瞧瞧你这副不会笑的模样,再过个几十年,当真就是书院里面那些老古板一个模样了。”
高敬梓平日里太过严肃,被苏窈笑话了很多次,可是自小就养成的性格,实在是改不过来了。
最初被这样笑话还有些局促不安,如今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安了。
但他还是努力地放松了脸部表情,刻意地笑了笑。
苏窈极少看见高敬梓笑,如此倒是微微愣了一下,想不到这书呆子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虽说不是什么超级大帅哥,可是一笑就感觉特别温暖,如沐春风般。
只不过高敬梓很快就低下了头,匆匆说了一句告退就离开了。
苏窈只以为他忙着回去监督修筑堤坝就没有多想,直到一行人低调地坐着马车准备出城的时候,突然涌过来许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