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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寒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妇人是温媪。

    郦阳居的掌事嬷嬷,她还有一个身份,就是韩菀的奶母。

    隐有所感, 心某处一坠, 一直难以平复的情绪忽静了下来,脑子陡然一醒。

    穆寒垂眸。

    温媪转了转身, 她已发现穆寒回来了。夜色下魁伟的青年身影如山岳, 庑廊的阴影覆盖了他上半身,他背着光, 看不清他的表情。

    “穆寒回来了?”

    温媪先说的话, 这个妇人素来慈和又严肃, 她打小主子落地就伺候在身边, 奶哺哄洗, 精心照料,十数年下来比自己亲生的孩子感情还要深几分,待韩菀最是恭敬慈和不过。

    只管束郦阳居却甚认真严格, 这上下仆役近百, 不认真严格根本不行, 多年下来,早养成了严肃的性子。

    她步出海棠树影,月光照在她身上,温媪身上还是那套衣裳。主子把人都屏退后她并没回去梳洗更衣,衣摆沾露, 她显然等穆寒很久了。

    穆寒并未问温媪找他何事, 温媪也没打算在外面说,看了看东厢的房门,“我们进去说会话?”

    穆寒推开房门, 温媪紧随其后,她掩上门,穆寒垂眸要燃烛,被温媪制止了,“不必了,这就可以了。”

    墙角有一点长明烛火,室内昏暗,温媪推开后窗,皎洁的月光洒了进来,银色铺满一地。

    正房已经熄灯了,但她知道韩菀还没睡,东厢距离正房很近,点了灯很容易就引起后者的留意。

    温媪把窗推开,注视后廊郁葱花木片刻,转身看穆寒。她没碰长案文牍书简,到另一边矮榻的炕几一侧坐下,翻起茶盏斟了两盏茶,其中一盏推到对面,“坐吧。”

    穆寒没有坐,就静静立在垂幔侧。

    他微微垂眸,心里对接下来的谈话已隐有所感。

    他不坐,温媪也没说什么,端起茶盏要喝茶,低头望了茶盏,最后却没能喝下去。

    她叹了一口气,将茶盏搁下:“这套漆盏,是主子十岁那年生辰,主君特地命人从信国带回来的。”

    精描细绘,栩栩如生,韩菀见了很喜欢,特地命人收进库房。

    穆寒置东厢为书房,她特地开了私库给他选摆设,这套漆盏就是当时她选出来的。

    穆寒不知,但温媪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她心爱之物。

    穆寒心一震,抬头盯那套就随意搁在炕几上漆盏,片刻,视线掠过其他,屋里她选的许多大大小小的摆设用具。

    温媪长长吐了一口气,茶也喝不下去了,言归正传:“穆寒啊,府里待你如何啊?”

    室内一寂。

    片刻,穆寒的声音:“恩重如山。”

    确实,确实啊,是真真正正的恩重如山啊。

    温媪站起身,她看着几步外的穆寒,月光投在地面折映在他脸上,轮廓深邃,沉静肃然,身躯魁伟如山,脊梁挺直有力。

    “韩氏救你的命,纳你入府予与容身之地,许你学武,还识了字。”

    当今世上,贵族才有资源和资格识字,而穆寒,仅仅只是一个出身最卑贱的混血羯奴。

    不仅如此,穆寒还被选拔为家主亲卫,韩父看重他,赏识他,甚至将他选为儿子将来的辅助者,悉心引导他,教他,甚至连他的母弟也得到悉心的安置。

    那可是如同再生,真真正正的恩重如山。

    “可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韩氏,回报主君的?”

    温媪神色陡然一肃,厉声一字一句:“你竟敢勾引女郎?!”

    是的,温媪察觉了。

    其实自发现那个荷包那会,她心里就存了点疑惑。原因无他,韩菀小时东西都是她一手一脚收拾的,她记性不错,她记得女郎跟主君去了一趟陈国,回来那个荷包就丢了。

    笼箱都是她收拾的,她记得清清楚楚。

    这个突然回来了荷包,当时倒没有很引起温媪的注意,只是随着后来韩菀下定决定,郎有情,女有意,虽是一个追一个避,人前也没露什么,但那种氛围总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这趟从缙国回来以后,韩菀不经意流露的女儿娇态,温媪是过来人,她本就心存疑虑,一下子警铃大作。

    经她观察,她确定了,且感觉已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了。

    先头外事紧急,她拖到今日,一见事毕,就立即寻上了穆寒。

    温媪一点点带大的韩菀,在心里她是最美好最高贵的,可媲美公主,不,若韩国还在,韩菀本来就是公主。

    哪怕韩国没了,这大梁一朝,她仍是天子嫡脉!

    温媪简直怒不可遏,穆寒一个羯奴,韩氏和主子待他天高地厚之恩,他不思竭力回报,竟还敢生出登天摘月的妄念?

    真是岂有此理!!

    她胸脯剧烈起伏,陡然厉喝:“你可对得起韩家?!对得起待你天高地厚之恩的韩家,对得起恩重如山的主君?!”

    “他日九泉之下,你可有颜面面见主君?!”

    穆寒浑身一震。

    “你也配?”

    温媪切齿痛恨,她简直难以置信穆寒的心大包天,“你觉得你是凭什么?”

    “女郎凭什么欢喜你?”

    温媪这简直发自灵魂在质问,她诧异看着穆寒,你是觉得自己比杨世子还优秀吗?

    不,完全不能和杨于淳比。

    “你是觉得自己哪一处值得主子垂青吗?”

    是英俊的相貌?可时下俊美男子的标准是面如冠玉身姿颀长气质风流,穆寒于之一比,虽不丑鄙,但也完全和俊美沾不上边。

    更甭提他的羯奴血统了。

    说学识说文采,从未有闲暇研著当然不出色,韩菀比他强多了。

    说礼仪说风度,根本不是一个阶级的东西。

    唯一能称道的大约就是武艺和商事天赋吧,可后者韩菀也不差,她又不是在挑选下属。

    所以,温媪认为,韩菀只是青艾少女,情窦初开,刚好发现一个人在暗恋自己,好奇心致使下,受到了吸引。

    句句如鞭,实非无的放矢。

    穆寒心沉沉下坠。

    温媪声音倒缓和下来:“穆寒,你知道的,你的身份,就算想给主子当面首也不大合适。”

    面首并不是一个让人忌讳的话题,相反,如今贵妇篡养面首并不鲜见。

    若韩菀现是婚后,她要收穆寒入帐,那温媪是没什么意见的。

    关键在,现在韩菀未婚。

    她打理商号本就出格,若再婚前就有面首,那还要如何寻觅良人?

    温媪其实也隐约知道韩菀心意的,猜到杨于淳很可能不成了,她心里本就担忧。

    越想越焦急,她最后肃然道:“穆寒,主子年纪轻,偶尔会有想左的时候,我们这些侍候的,当得仔细规劝引正,而不是为了一丝私欲,引主子犯下大错。”

    “你若再不收敛,我就只能上禀夫人了。”

    “你不想自己,也想想你的母亲弟弟。”

    注视穆寒久久,温媪最后说了一句:“你心里若有她,就不该害了她。”

    ……

    你应当清楚,自己是怎么一个身份。

    话罢,温媪再不停留,转身离去。

    房门“咿呀”一声响,穿堂风蓦地大了起来,从大敞的后窗而入,穿房门而出。

    呼啦啦,放置在案上的空白布帛被吹散飞起,洒落一地。

    穆寒的心如同泡在冰水中。

    彻骨地寒。

    温媪来得太及时了,在他心潮起伏,控制不住热血上涌的当口,温媪的到来,犹如数九寒冬的一瓢冰水,浇了他一个透心凉。

    他有些睁不开眼睛,夜风如鞭,刮在他身上,如同凛冬,冰寒彻骨。

    穆寒一动不动站着,久久,他退后一步,“哐当”一声,撞翻了地上的雁鱼青铜灯。

    微光熄灭,蜡油浇在他的手上,通红一片。

    他怔怔坐着,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  就差一点点啊啊!!

    但其实吧,站在温媪的立场,并不能说她做得不对,相反她很正确,只能说……诶一言难尽了。

    这章有点短小,但我觉得再加内容不合适了,明天再来吧!明天,或者后天,就到强制那个啥啥的剧情了嘿嘿,苍蝇搓手!!

    哈哈哈,爱你们!!明天见啦~

    最后还要感谢投雷的宝宝哒,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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