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王将许吉带出去的时候，他颤颤巍巍地走了几步，忽然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哭得凄厉，一下又引起了大家的注意。</p>
宁康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呵斥道：“哭什么？”</p>
许吉却只是哭，没有说话。</p>
阳光投射下来，洒在他的花白的头发上，他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可以看见身上裸露的肌肤。可他的皮肤已经不再细滑，更不再干净，而是像是镶嵌了泥土的树皮，又皱又脏，如今暴露在阳光，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p>
苏知瑶嘴动了动，没有说话。</p>
翎王看了他一眼，随后道：“苏小姐，他多少也是个人证，不如让人带他去洗洗澡。”他好像对于许吉的悲伤无动于衷，继续道：“这味道，的确是有些冲。”</p>
许吉的肩膀难以察觉地抖动了一下，随后将脸埋进了膝盖里。</p>
苏知聿招呼了两个小厮，让他们把许吉带下去冲澡。翎王见着宁康站着不动，便道：“你去看看，免得出事。”宁康没说话，不情不愿地跟了去。</p>
苏知瑶看着许吉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他又可恨又可怜。</p>
“天天吃死老鼠，自己也变成了一只老鼠。”</p>
苏博远很快就回来了，听闻了许吉的事情，有些难以置信。他在府上生活了三十六年，自然也听说过藏书阁闹鬼的事情，可是他平时用不着去那里翻书，加上法师说那里阴气深，他这么多年也没去看过，只是下了禁令让大家别去靠近。</p>
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那藏书阁里的不是什么鬼魂，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p>
藏书阁里有鬼起源于什么时候，府上没有多人还记得，但苏博远依稀记得小时候那些老仆人说是夜里丫鬟去拿书，结果遇上了刺客，便死在里头了。</p>
此后藏书阁里总是会出现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经常有白影飘，经常听到一个女子在唱歌，又或感觉有人躲在暗处一动不动盯着，格外地不自在。</p>
后来他爹苏冥请法师来作法，好了几天，但是问题又出来了。</p>
此后那地方大家觉得邪门，便也渐渐不去了。</p>
如今看来，没有什么女鬼，而是有一个糟老头子。</p>
其实许吉梳洗一番后，看起来没有这么糟糕，佝偻着腰，带着沧桑和疲惫，但因为换一幅装扮，看样子倒能看出原来的几分模样来。</p>
许吉看见苏博远，眼睛登时张大，眼底的怒气蹭蹭地上来了，想要推开那些的丫鬟小厮去打苏博远。但他实在没有什么力气了，身上没有刀，也没有火药，像一只无力挣扎的困兽。</p>
挣扎了好一会，他似乎是认了命，念叨道：“呵，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仇人站在我的面前，我还是无能为力。”</p>
苏博远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他眼里的鄙夷，像是淬了毒的利剑。</p>
“你叫许吉？”</p>
许吉抿着嘴，没有做声。此时他的心里，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p>
苏知瑶接话道：“爹爹，他说他叫许吉，是罗太夫人的发小，在藏书阁里住了好几天，我们居然也没有发现。爹爹，瑶儿都不知道原来府上还有这样一个可怕的地方，要不是女儿命大，早就死在那儿了。”</p>
苏博远脸登时黑了，他沉默地看了苏知瑶一眼，目光冷冷。吓得苏知瑶把还没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有些话，爹爹或许并不愿意听。</p>
苏知聿浅浅一笑，笑容里带着讽刺，她知道苏博远在外面不受着尊敬，可是在家里面，他最忌讳别人说他的不是，就连为他出谋划策也要注重技巧。</p>
外面的事情做不了主，家里的事情，他一定是要做主的。</p>
许吉看着这一幕，冷笑出声。</p>
“看来他的后人也不怎么样？”</p>
苏博远回过头，冷眼看着他，“许吉？呵，你与罗夫人什么关系？”他的母亲并非罗茉，但也听过罗茉这个名字。</p>
他不愿意称那人母亲，叫一声夫人，已经是尊敬。</p>
“无甚关系。”许吉微微昂着头，神情有些傲然，“原本她是我隔壁家的妹妹，因为嫁去你们平南伯府，第二年就死了。你们平南伯府扪心自问，有没有做亏心事？”</p>
“亏心事？你倒要问问那女人，自己做了什么吧。”苏博远冷哼一声，“家父对她疼爱有加，把她当宝供着，可是她都做了些什么？私通下人，联合别人来对付家父，这样的女人，都是与你相配。”</p>
许吉听到最后一句，拳头攥紧，“你闭嘴！你们害了她，还要给她扣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要不是你们平南伯府，她会嫁给我，生儿育女，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p>
他已经一把年纪，不再是青涩的少年，可偏偏说起这些话的时候，苏知聿恍惚觉得他好像停留在了十几岁那个年纪，等着自己的心爱姑娘嫁给他。</p>
但她心里也最明白不过，许吉虽然可怜，但也可恨。这样的人，并不值得去同情。</p>
“笑话？和和美美？你倒要看看那位罗夫人，究竟是不是真心待你？”</p>
许吉听罢，浑身一怔，脑海里搜索着关于罗茉的回忆。</p>
喜欢的吗？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几乎什么事情都会相互倾诉，可她喜欢长得高大帅气的，偏偏他又个子矮小，好在脸生的还可以，眉清目秀，看着也不讨厌。</p>
她虽然从来没有表达过喜欢他，但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地以来他。</p>
有一会，他上山摘果子，摔下来整个人都差点废掉，她哭了两天，眼睛又红又肿，但是当看见他醒过来的时候，忽然破涕为笑。</p>
她抱着他，道：“若是你走了，我怎么办？”</p>
正是因为这句话，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娶她回家。可惜造化弄人，她终究成了别人的新妇。</p>
罗茉成婚以后的第三个月，他来找过她。他看见她看着苏冥的样子，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眷恋，像是在看着自己最珍视的宝贝。</p>
他当时就死心了。</p>
这样的罗茉，怎么会背叛苏家？</p>
许吉从回忆中抽神，“她就算不喜欢我，也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你可以污蔑我，但你却不可以造谣她。”</p>
苏博远微微颔首，眼神带着几分鄙夷，冷笑道：“造谣？污蔑？你做了什么，还需要我去造谣吗？你又如何确定，我是造谣？许吉，你要杀我的父亲，你还要杀我的女儿，两条罪名加在一块，死罪难逃。”他说罢，沉了沉声音，“大福，带去官府，治罪。”</p>
眼前这人，是平南伯府的耻辱，苏博远恨不得现在给他打个一百大板，把他的手脚割下来，把他的舌头割下来，以解心头之恨。</p>
可好巧不巧，今日翎王在，而且就坐在他旁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让他觉得有些毛骨悚然。</p>
原本要发脾气，可有老虎盯着，他只能假装秉公处理。大福也不疑有他，行了一礼，欲要把许吉揪下去，可许吉一动不动，半晌，忽然一头撞在桌角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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