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进面色阴沉，斜眼看了自己身边的部属们一眼。
同知，通判在内的所有官员，包括幕僚和六房吏目等一大群人，俱是低下了头。
众人今天七嘴八舌，包括戒严常德，飞书川湖总督，巡抚，巡按告变。
尽量淡化事态的严重性。
还有封闭城门。
动员里甲民壮帮着搜捕叛乱生苗。
这些事里里外外俱是想到了。
但就是没有想到动员里甲给这些亲军将士和守城的卫所官兵送去汤水吃食。
这事却是叫荣王吩咐王府的人给做了下来。
这件事不光是官兵和亲军们会感动敬服，就算做这些事的百姓士绅，也会觉得荣王殿下是个体恤下头人的主上。
并不是那种拿部下的性命来冒险，博取自家功名的冷血主上。
荣王已经是亲王，无法更上一步，众人只会敬服荣王的仁德，对荣王原本有些冷硬的观感会大幅度的改变。
荣王在此前诛除五郡王，虽是被迫反击，朝廷也是定了性。
但圈禁祖母，杀害堂叔的事也是污点。
这可是大明，讲究着宗族的亲亲之道。
虽说士绅百姓家宗族内反面成仇的也是不少，但这就是大明的政治正确。
人们不会考虑太多荣王的苦衷和迫不得已。
津津乐道的反而是荣王的决绝和狠辣。
今天这事之后，最少在常德府附近，乃至整个湖广，荣王的形象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
李文进不想看到这个结果，但已经毫无办法。
“参见殿下。”
“臣等见过殿下。”
按太祖年间的规矩，亲藩所在地方的官员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王府拜见亲王，听从亲王的训斥和军政命令。
但那是洪武年间的旧事了。
永乐之后，对亲藩限制越来越严格，亲王连自身的自由都难以保障，胆小的连王府也不出，一生可能就出城几次。
对来拜见的官员也多半不接见，各官只在王府外参谒一番就算完事。
李文进在内的官员，在朱载墐摆脱困境前也多半见不到这位荣王殿下。
多是在灵棂门或是午门跪拜参谒，然后就各自散去。
只有新年正旦，或是太妃寿辰之类，亲王殿下会露面与众官员相见。
李文进上次见荣王还是在数月之前，参拜之后，这个四品官员也是很坦然的对着荣王殿下上下打量了一番。
还是那副模样没变，只是没穿团龙袍，戴翼善冠。
而是一身青布裁制的圆领长袍，头顶方巾，就象是一个普通生员。
只有腰间宝刀，令得李文进多看了好几眼。
昨夜危急之时，就是这位殿下提刀向前稳住了阵脚，最终反败为胜。
未必有那么玄乎，但这位的大名现在可不光是仁德，而是武勇和仁德兼具。
很多官员表面上不以为然，内心深处也是这么想的。
国初之时，诸王是太祖调教出来的，除了少数几个混帐之外，比如谷王，鲁王，代王这几个不争气的货。
其余诸王都很出色，荆王楚王都曾带兵征伐过西南夷。
扫北的诸王有秦王，晋王，燕王等诸王。
管着朵颜三卫的宁王也是有勇有谋，智谋将略都不在燕王之下。
燕王起兵时负众望，并不是燕王为诸王中最勇武善战，虽则燕王也不弱，但论兵力，权谋，实际的领兵规模和次数，燕王朱棣在塞北诸王中是要逊于秦王和晋王，兵力也不及宁王。
主要原因是燕王一来是太祖诸王中当时最年长的一位，秦王和晋王俱殁，燕王因此成为最年长的亲王。
要论真实能力，晋王不逊于燕王，甚至更加出色。
晋王扫北，麾下大将可是冯胜，蓝玉，傅友德和大批侯伯都指挥使。
蓝玉案时，晋王轻松逮拿数十侯伯都司，在朱元璋授意下或是解送京师，或是直接在太原将这些开国功臣诛杀。
其麾下兵马，晋王也轻松安抚，并且在诛杀大量勋臣武将后，晋王还是轻松稳住了大同一带的防御，不给蒙古人丝毫机会南下。
燕王自是不弱，但国初塞北诸王也没有一个是易与之辈。
待到襄王之后，诸王被彻底限制了。
只有酒色自娱的富贵囚徒，而眼前这位殿下，却是异类中的异类了……
李文进强忍心中不适和怪异，俯身道：“昨夜变乱，是臣等处置失宜，惊扰殿下，又赖殿下率亲军平乱，臣等更是惶愧无极，实乃死罪。”
“变起突然的很。”朱载墐道：“幸得常德卫指挥使孙永吉反应极快，带兵平乱，又于宫门告急变，请本王派出亲军，才有眼下结果。”
朱载墐的意思也是简单。
告变的是指挥使孙永吉，请出兵的也是这个武臣。
举措失宜防备不当的是文官，平乱和请王府出兵的是武臣。
自己则是顺势而为，并没有太大功劳。
王府自有长史司在，这件事这么大也会上奏。
这种说词当然不符合李文进的利益，不过朱载墐自是不会考虑这个文官的看法和想法。
李文进一脸惭愧，再次躬身请罪。
朱载墐自是不会多说，只吩咐文官们下去安抚地方，不必留在他身旁。
李文进等人告退时，朱载墐打量了孟长乐一眼。
对自己这个右长史，朱载墐印象不是很深刻。
曾经告自己心存不轨的文官，脸长的方方正正的，看着自己时也是落落大方。
倒是一些王府旧人，包括王文海这个左长史在内，看着孟长乐时脸上神色都不太好看。
若是王府外的文官刁难王府，这会被视为理所应当之事。
文官不喜亲藩，更不愿与亲藩府邸打交道是很正常的事儿。
永乐年间还有翰林被点到王府为长史官，打宣德之后，一般的进士被点到了也不想去，多半的办法是装病。
后来朝廷就只能用三甲进士，反正他们原本前程也不太好。
三甲进士后来也不太乐意了，便是多用举人到王府为官。
王府的杂职官，原本也是正经科场出来，后来就索性随便任命了。
象李时珍这样的没功名的医生，被楚王任为王府奉祠正，在永乐之前也是不太可能。
一般的文官不喜或是对王府抱有敌意自是无妨，但孟长乐是王府内部的官员，自家人窝里反，这种行径最是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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