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雨扬起灰尘, 空气里都弥漫着泥腥味。
乔弋舟和楚燎顺着那股微弱的气味追了上去，徒留独自一人站在雨中的林鸽。
林鸽浑身都被酸雨刺痛，却没有立马离开。
仰起头时, 只见混沌污浊的黑暗，雨珠也发疯的拍打在他的脸上。那双眼瞳满是红血丝, 泪水和雨水都混在了一起。
他终于明白了乔弋舟的意思。
——其他游戏的鬼怪涌入主区了。
无数狂风席卷，将雨丝也给吹斜，随之而来的是一团恐怖的巨大黑影, 犹如正在移动的云层, 即将要展开攻击。
林鸽呼吸粗重，拿出武器挡在了头部的位置。
当那个黑影向他席卷而来时, 他这才想起要反击，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受乔弋舟和其他队友的保护了。
来不及了。
乔弋舟的每一句话, 都成了现实。
林鸽万分后悔, 怎么没有相信他，反而被自己的恐惧所打倒。
一股巨大的浪潮将林鸽的身体冲至几米远，当林鸽再次抬头时，却瞧见另一片云层状的黑影, 和方才袭击他的东西对抗了起来。
两方互不相让, 直至其中一边被吞噬殆尽。
他怔怔的看着这一幕, 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正当此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林鸽吓了一大跳：“啊嗷！”
虞羲：“嘘, 是我。”
林鸽猛然回头：“你怎么……”
虞羲：“舟舟他们呢？”
林鸽结结巴巴的说：“舟舟去追贺闻宣了。”
虞羲面色凝重，紧盯着前方：“我们快溜，小心的跟上他们。”
两边还未分出胜负, 但足矣为他们争取些时间。
况且她在暗处看得真切，有一方竟然是想救林鸽的。
真是奇怪。
林鸽：“既然这么担心，何必鬼鬼祟祟的？”
虞羲抿紧了唇，那复杂的情感在内心交织。她无法做到完全把楚燎和乔弋舟放在第一，又无法做到彻底不管他们。
这样‘半吊子’一样的温柔，就连她自己都嗤之以鼻。
虞羲：“我是陪楚燎从b区过来的，他一定对舟舟隐藏了什么事。如果舟舟还清醒，我真想告诉他。”
林鸽觉得奇怪：“清醒？舟舟他哪里不清醒？”
虞羲愣在原地，从方才那句话的信息得出，乔弋舟已经恢复了些许理智！
虞羲面露喜悦，利用自己嗅觉进化者的身份，从无数难闻的气息当中，仔细分辨着乔弋舟的方位：“他们应该要去白塔那边，我们从后面绕过去，也许真能支开楚燎！”
她拉拽着林鸽的手臂：“快点，赶紧走……”
林鸽点了点头，纵然对现状一知半解，还是听了虞羲的话。
他几乎是被虞羲拖拽着离开的，临走时，林鸽回头朝废墟看了一眼，始终没明白为什么另一只恶鬼会救他。
对于那些东西而言，他不就是食物而已么？
黑雨依旧在下，在那片废墟之中，方才救他的那只恶鬼周围的黑气逐渐散去，让林鸽晃眼间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的身体仍然包裹着黑暗，犹如一块光滑的布料，只有头颅部分被露出。
可那张脸，林鸽到死都不会忘。
那是江时。
在僵尸公寓的游戏中，被选做新boss的、他的挚友。
林鸽和废墟中的江时遥遥相望。
虞羲的话语响彻在耳旁：“你知道吗？舟舟是主区唯一的s级boss……”
林鸽浑身僵硬了起来，此时此刻，自己的某些感情，竟和楚燎几分相通。
他终于明白，楚燎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陪伴在乔弋舟的身边。纵然他体会到的这份感情，可能还不足楚燎的百分之一。
热泪快要夺框而出，林鸽的喉咙哽咽，如孩童般的发出哭音。
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种心疼，以及对自己的指责，快要将林鸽压垮。
又痛苦，又绝望，他们又承担了多少？
“对不起。”
—
乔弋舟和楚燎已经走出老远，他猛然朝身后望去，仿佛听到了什么一样。
楚燎：“怎么了？”
乔弋舟摇了摇头：“好像听到谁在哭。”
他知道这大概又是自己的臆想，毕竟四周荒无人烟，到处都是四碎的瓦砾，根本不会有人在这里。
乔弋舟：“时间不多了，我们赶紧去找贺闻宣吧。”
楚燎轻点了下头，漆黑的眼瞳里暗淡无光，浮现几分沉思。
两人继续前行，直至走到那栋白色的高塔前。这是玩家用来兑换物品的地方，要是在平日，属于绝对安全的地方。
在得知乔弋舟失去健康，贺闻宣便想用楚燎的点数，帮助乔弋舟兑换体质。
没想到追踪到最后，他竟然在这里。
乔弋舟百味杂陈，抬头凝视着白塔。
几只伶仃的乌鸦盘旋在上空，发出嘎嘎的叫声。雨仍旧在下，大部分玩家大约已经躲到了建筑物里面，街道上并没有什么人。
c区本就是一片末日的景象，如今更显荒凉。
云层压得越来越低，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那些黑色的云丝。
乔弋舟拧眉：“我们进去吧。”
他的脚步刚踏入到白塔范围内，那几只盘旋的乌鸦，竟直直的飞了下来，在那一瞬间分裂成了无数黑点。
乔弋舟这才将它们看清，每一只乌鸦，都有着腐烂的身躯，肠肉都漏出来了。
它们犹如石子一样砸下，将两人分割开来。
不久之后，白塔附近的一圈竟开始裂开，白塔便像是一座孤岛般，矗立于此。
地底形成一个巨大的鸿沟，将乔弋舟和楚燎阻隔。
那群乌鸦也变作了恶鬼的样子，纵然形态各异，乔弋舟却认出了其中一个——乃是他在爱人游戏副本里遇到的b级boss。
乔弋舟对那段记忆尤为深刻，毕竟在那个游戏之后，贺闻宣才加入了他们。
“危险！”
人偶的脸全被绷带包裹，她贪婪的凝视着乔弋舟，那正是她朝思暮想的面容。无数绷带犹如包裹天空那般，朝着乔弋舟疯狂掠去。
可爱的，爱怜的，让她忍不住想据为己有。
楚燎开了进化锁，尾巴飞快扫了过去：“去里面，这里有我！”
若是平时，乔弋舟大约会犹豫。
可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两人的默契已经极好，他不会在那么优柔寡断。
乔弋舟朝着白塔里面奔去，只求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贺闻宣。
待用力推开那扇大门后，白塔内空荡荡的，只剩下从上方吹拂而来的狂风。
原以为贺闻宣就藏在里面，没想到等待他的人却是虞羲。
乔弋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口齿仍有些不清晰，夹杂着风声传了过去。
虞羲转过身来，先确认了在白塔里的只有乔弋舟一人，才略微的松了口气：“你忘了，我是嗅觉进化者，专门从白塔后面绕过来见你的。”
乔弋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大费周折？”
虞羲几步走进了他，面色凝重至极：“舟舟，你听着，楚燎他有事瞒着你！我找队长联系了封雨辰，b区明明在杀敌了，却没有见到所谓的积分榜。”
她步步在进，乔弋舟却步步后退。
虞羲的脚步停在原地，张了张嘴：“你……已经察觉了？”
当时她故意和两人分开后，便去确认了一些事情。
虞羲不明白，她都已经站在这里，所有的情报触手可及。只要乔弋舟愿意听，她便会全盘托出。
为什么还要抗拒真相？
乔弋舟：“我相信他。”
唯独这一句话，回答得斩钉截铁。
耳旁满是从上空传来的剧烈风声，犹如凄厉的鬼哭一般。
虞羲的目光似同情，又似不解：“你可是主区唯一的s级boss啊……为什么这样简单的谎言，你都还要去相信？”
乔弋舟没有说话，白塔上方忽然出现了几道黑影。
那些身躯所幻化成的畸形影子，犹如鱼儿般来回游动，映照在两人的脸上，快要将唯一的光明所掩盖。
“嘻嘻嘻……”孩童般的笑声，开始充斥在白塔内。
危险已经逼近，本不该再同虞羲掰扯。
乔弋舟却仍旧拿出了快要碎裂的黑暗曙光：“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虞羲怔住：“我知道那是世界级道具，可以帮助你稳定情绪。”
乔弋舟：“是，这就是我的镇定剂。可这个镇定剂，里面藏着的是楚燎最美好的记忆。但凡我保持清醒，他就永远没有最美好的记忆。”
虞羲张着嘴，喉咙像是被某只巨大的手扼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她仍然不想乔弋舟受伤，不想他受到任何欺骗。
可楚燎的付出，是她远远无法想象的。
试问自己若是喜爱一个人，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么？
虞羲低下了头，那些游鱼一般的阴影，不断浮动在她的脸上。白塔内的气氛越发奇怪，天空已经完全被飘来的云层掩盖。
乔弋舟一把拉开虞羲：“走！”
虞羲：“我留在这里帮你！”
乔弋舟注视着上空：“你不觉得这里很奇怪吗？”
虞羲满脸疑惑。
乔弋舟：“像是一个巨大容器，里面注满了怨气，就变得犹如水缸一样了。”
他吐息之间，呼出了许多白气，连说话都开始瓮声瓮气，真像是在水底了。
异变更加严重，两人的脖子忽然异常疼痛，乔弋舟猛然回望过去，才发现某个东西骑在他的头上，正弯着腰紧盯着他。
这张脸满是乌青，眼珠已经掉了下来，和一根筋相连。脖子有蛆虫在钻来钻去，整个身体干瘪瘦弱，却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乔弋舟退后数步，撞到了白塔墙壁上。
肩膀处开始麻痹，舌尖也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他一把揪住上方，奈何那东西已经消失不见。
乔弋舟立马望向虞羲，发现她已经不堪重负的跌坐在地上。乔弋舟立马冲了过去，揪起她头顶的东西，死死摔打在地上。
两人这才看清了它的全貌，浑身沐浴着鲜血，每走一步，地上就印下一个血脚印。
虞羲牙关打颤：“是我之前经历过的游戏的boss。”
乔弋舟：“几级？”
虞羲：“b……b级。”
乔弋舟淡定的说：“还好，别怕。”
虞羲瞪圆了眼，她在那个游戏九死一生，现在回想起来满是阴影，怎么能不怕？
然而下一秒，乔弋舟已经凑了上去，单脚踩在对方身上，态度看上去有点嚣张，还给他掉出来的眼球打了个蝴蝶结。
虞羲：“……”日哦！
虞羲神情呆滞，想起乔弋舟的身份。
从来都只有他弄别人，哪里有别人弄他的份儿？
虞羲觉得自己就像是可怜无助的蚂蚱，而她身边跟着一只威慑四方的大象。
幸亏乔弋舟是自己人，要不然主区没人能赢得过他！
虞羲悄然站到了乔弋舟的身后，低声提醒道：“他们是双胞胎厉鬼，你制服了一个，应该还有一个！小心点！”
乔弋舟点头，警惕的注视着四周。
白塔内的温度更低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像是带了水汽，在水底发出的一样。
那些东西果然不敢再靠近，白塔内忽然发出闷声，像是腹中发出，顺着上方回旋至下，快要把人的耳膜都冲破似的。
乔弋舟闷哼一声，双手不自觉的捂住了耳朵。
身后的虞羲却忽然倒地，浑身抽搐了起来，眼睛睁得极大：“怎么会……”
乔弋舟：“怎么了？”
虞羲：“这个白塔……”
墙壁剥离，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它们像是有生命那般，展现出嫩红的肉来，甚至每一根血管，都清晰可见。
虞羲开始呕吐，她出色的嗅觉，反倒成了累赘。
乔弋舟的脸色微沉，知道虞羲已经撑不住了。
他大致明白了虞羲的意思，这白塔是主系统留下给玩家的东西，可以兑换物品的场所，本该是最安全的地方才对。
可那些墙壁的壁灰剥落，就变成了一个活物，可见是一开始就藏在里面的。
[快走。]
脑内的系统发出微弱的警告音，很快便消失殆尽。
乔弋舟深吸了一口气，他倒是想走！
贺闻宣真是来了一个麻烦的地方！
乔弋舟：“虞羲，你听我说。我等会儿用黑核的力量，破开一个洞，你乘机钻出去！”
虞羲双瞳满是生理泪水，唾液也呕了出来：“那你怎么办？”
乔弋舟：“别废话！”
目前的形式，已经不容他迟疑了。
乔弋舟拖拽着虞羲来到白塔最薄弱的地方，深吸一口气，五指捏拳。
正当他快打下去的时候，身后一阵阴冷的狂风吹来。
乔弋舟后背的骨头都被刺痛，蓦然回头时，瞧见了一副永远无法忘却的画面。
无数快要融化的鬼体，堆砌在了一起，它们组成了手脚，犹如蜘蛛一般，顺着白塔上方爬行下来。而嵌在最中心的地方，则是昏迷不醒的贺闻宣。
上空有鲜血不断往下滴落，那细微的声音在被放大，引起心头最深的颤栗。
虞羲怔怔的看着这一幕：“那些boss……”
乔弋舟厉声道：“你知道？把你知道的情报告诉我。”
虞羲：“左边第一只是我上上场遇到的boss，双手会扭成鞭子；最前面那只是我第五场游戏遇到的boss，吐出的液体能融化任何东西，还有……”
虞羲细细的讲述起来，乔弋舟将这些牢牢记住。
他一拳打在了白塔之上，肉壁震碎，立马就朝外凹出，外面为数不多的光芒倾泻了进来。
“虞羲，你帮大忙了！”
乔弋舟一把将虞羲推出，可下一秒，白塔又恢复如初。
乔弋舟已经没有时间，身后那只怪物已经爬了过来。
那融化的身躯，就像是被丢入了熔炉当中，又堆砌在一起。
乔弋舟在心头默默询问：[这是主系统设下的瓮中捉鳖的局么？]
[是。]滋滋的电音响彻脑海，仿佛很快就要消失。
乔弋舟：“拿我当鳖？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