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哥。”这声音细细弱弱, 声音里还带着点哽咽。若是不竖起耳朵，注意力集中，怕是还听不见。
黄世义吓得浑身发冷，一直盯着对方瞅, 当然听出了这个熟悉的女声是谁。
“春兰, 你怎么来了？”说实话, 黄世义并不想让春兰听见这些，然而偏偏春兰凑巧就听见了。
“黄大哥，这里说话不方便, 还是上我屋里去吧。”在黄家的院子里，春兰生怕被人发现。
要是被人发现, 黄大哥这些为她的打算，可全都落了空。
黄世义点点头, 随着春兰来到了她住的小屋子。
先前在院子中发现黑影是春兰的时候, 黄世义就赶紧灭了煤油灯，这会儿到了春兰的屋子, 自然又点起了煤油灯。
可就这，他也不敢把煤油灯放在高处, 只是放在角落里。当然在这之前，让春兰拉上了他特意其编织的用来当窗帘草帘子。
“黄大哥, 你对我真好。”
等黄世义都弄好，铁春兰一把抱住了黄世义的腰身, 缩进了黄世义的怀里。
黄世义见春兰眼中泪光闪动, 心知对方在院子里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全部谈话。
“真是个笨蛋, 我不对你好，还对谁好？”黄世义一脸柔情地摸着春兰的发顶，心里一片柔软。
春兰吸了吸鼻子, “黄大哥，从来没有人可以为我做到这个程度。”就连她的爸妈，都没有把看得如此重要。
“黄大哥，我不值得你这样的，真的不值得。尤其我还是……还是一个……”
在外人看来的破鞋。
原本铁春兰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看笑话的态度，可是今天黄世义跟黄老太的对话，让她彻底明白，这个男人把她放到了什么位置上。
他甚至为了给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名分，要跟她姐姐离婚。
可惜，被老太太给拦下了。
尽管铁春兰觉得可惜，但也知道黄老太说的这个方法，是对所有人最好的，把伤害降到了最低。
黄世义听春兰的话头，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毕竟当初春兰的遭遇，铁冬梅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而当时铁冬梅的语气里还带着对妹妹若有似无的鄙夷。
“不许你说那些贬低自己的话。那不是你的错，错的是别人，是那些该死的混蛋！”黄世义是真心觉得，那是别人的错，而不是春兰的。
春兰完全没必要为这个而看不起自己。
“春兰，咱们不说这个，刚才我跟妈的谈话，你也都听见了吧？”黄世义不想春兰想起那些伤心事，立马换了个话题。
春兰点头，“嗯，黄大哥，我都听见了。可是，我们真的要那么做吗？”春兰其实还是有些迟疑的。
黄世义叹了口气，“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妈说得对，要是我跟你姐姐离婚，你姐姐的病情怕是又要反复，兴许更糟……”
毕竟多年的夫妻，哪怕黄世义对冬梅已经没有了感情，但也不代表没有亲情，尤其他们还孕育了好几个孩子。
也不代表他不喜欢冬梅，就要让冬梅去死。
孩子们没了亲妈，以后的日子着实难过。
黄世义也不愿意孩子们过苦日子。
因此，他妈说的法子，对他们来说算是最好的。
他跟春兰在外头生活，每个月都寄钱回来，好歹让冬梅过上好日子，也不用再为要钱发愁。
甚至，他连以后要去哪儿都有了一些想法，只是现在还不成熟。
春兰适时地说了些不太愿意，怕伤害姐姐的话。
黄世义安慰了再安慰，逗弄了好一会儿，才让春兰重新破涕为笑，勉强同意了这个法子。
“这几天我抽空上县城一趟，到时候先在县城租个房子，租不到在招待所住上一段时间也成……等我安排好了家里，就上县城来找你……咱们以后也不住县城，去别的地儿……”
黄世义说了一番今后的打算。
可铁春兰却觉得还是有些不妥，“黄大哥，那介绍信怎么办？这时候无论上哪儿都要介绍信，没有介绍信，咱们怕是寸步难行，就是连住招待所的资格都没有。”
黄世义笑了。“这个你放心，我会办妥。”黄世义有一个特长，那就是模仿别人的字迹。
家里过几天就要上大队长那儿开介绍信，到时候直接仿制一份就是。
唯一有些难处的，就是春兰这边的介绍信。
不过也不是太难的事情，到时候花点钱，也能弄到一份。
至于其他的，也就是钱票问题。
但他并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
当年他小的时候，在老宅的花园里埋下过一个宝箱，里头都是他从库房偷摸出来的好东西，金银小古董都有。
上老宅那边挖出来换成钱就是。
说来，这件事情还是他近些天愁的慌的时候，在夜里做梦的梦到的场景。
梦醒后他想起来，他小时候还真有埋这么一个宝箱。
当时他年纪小，特别淘气，喜欢收集各种宝贝，然后伪装自己是挖到宝藏的人，亲手又把宝藏挖出来。
他最后一次埋，就是离开老家之前，当时家里闹得厉害，他吓得不行，自然也就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事儿。
后来到了这里，忙着适应新生活，慢慢地也就忘了这事。
是以钱这方面，他是真的不太担心。
当年他东西埋得隐蔽又深，只要没被人发现，那些宝贝就能换成好大一笔钱。
光那些金银就值不少来着。
换了钱之后，寄一部分给他妈，又分出一部分每月寄给媳妇孩子们还钱花用。
余下的一部分，他就留下与春兰生活花销。
至于工作？
他并不想在本地找工作，他想去更加发达的地方，那里会有更多的机遇。
而且听说也没有这边闹腾。
想必在那边，他可以打拼出一条路来。
反正让他一辈子做个庄稼汉，或者是当个工人，他才不乐意。
要做就做以前他们家那样什么都有的富贵人家，当工人算个啥。
不得不说，黄世义的志向还挺远大。
当然，他内心也怀揣着一个隐秘的想法，那就是他想找找他爸。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即便是想找，也无能为力，这事儿得慢慢来。
铁春兰见黄世义说得仅仅有条，安排得也不错，便笑着应下。
而后来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黄世义就赶紧回了屋。
屋里，铁冬梅正睁着眼睛等他。
“你跟你妈说啥事儿呢？怎么这么久？”今天晚饭吃得有点咸，饭后她喝了好些水，这会儿正憋着一泡尿。
就等着黄世义扶她下地去小解。
“没什么，只是跟我妈讨个注意，要不要出去外面找找工作。以我们在大队里赚工分的速度，怕是未来十来年都要在还债中度过。借给我们钱的那些人家也不容易，再说你还要吃药，接下来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节流是不可能的，只能在开流上下功夫。”
黄世义趁着这个机会，给铁冬梅打了一个预防针。
铁冬梅听了倒是没有反对。
家里因着她生病，花了好多钱，她只要一想着欠那么多钱，也愁的慌。
她还想着送孩子们上学，至少也要混个初中的文凭，不然工厂都不收，而上学虽然花不了多少，但几个孩子加起来，也是一笔挺大的开支。
没有足够的钱，根本不可能支撑到孩子们读到初中毕业。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想办法赚钱。
而最稳定的赚钱方式，就是进厂子当工人。
以前这事儿，铁冬梅是想都不敢想。
但最近大队里马娟跟沈佳慧都进了厂子，这让铁冬梅也觉得进厂子其实也不是那么难。
因此，对于黄世义的这个决定，她还挺支持。
毕竟家里男人在工厂上班，每个月都有钱票不说，但凡是说出去，家里也光荣得很。
“那你心里有什么打算没？还是说你得到了消息？”消息当然指的是招工的消息。
她担心自家男人年纪大了，书本上的知识早已经还给了当初的老师。
“打算倒是有打算，不过这事儿打算得再好也没用，得抽空上县城，或者市里好好寻觅寻觅。现在我也就有这么个想法，消息什么的，还不曾有听到。”
铁冬梅心说也是，工作要是那么好找，那大队里的人早就找到工作了。
还能等着他们去？
“这件事儿不急，咱们慢慢来。”
黄世义点点头，但内心却焦急得厉害。
春兰的肚子渐渐会大起来，他必须在这之前把事情搞定。
否则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而且，想必过不了多久，冬梅就要寻思这把春兰赶回家了。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
***
程瑶家中。
晚饭过后就一直在修炼的程瑶，见外头天色已经黑透，便收了功，起身背上早已经准备好的背篓，打算去牛棚那边看看蒋老爷子他们。
还没等程瑶到，她就发现了牛棚里头有客人到访。
程瑶犹豫要不要直接过去，还是等对方走了再去。
结果不想碰头的想法占据上峰，于是她在黑暗中等了好一会儿。
然而，对方还是没有出来。
她用神识一扫，发现几位老爷子谈兴正浓。
程瑶：“……”
罢了，直接过去吧。
一直站在外头算怎么个回事儿，不就是跟人打个招呼，顺便还能打听打听考古队的人到底什么时候走。
一想到这个，程瑶来了劲儿。
大跨步往前走。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来到了牛棚前。
“哎呀，是程知青来啦！今天可真是巧了，老贺他们也在，你快进来。”开门的是蒋老爷子，至于蒋云泽，正在简陋的灶台前烧水泡茶。
“是啊，这不是刚从山上下来，就想着来看看。”程瑶笑着打招呼。
然而，蒋老爷子却是注意到一个细节。
“大黑天的，小程怎么不打个手电筒或者是煤油灯？”往常程知青要么是天擦黑还能看见路的时候，要么就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来。
可今天天都黑透了，却没打亮，这着实让人有些奇怪。
程瑶心说，我运转灵力就能夜视，黑夜或者白天，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差别，自然不用打亮光。
只是这话不好跟蒋老爷子说。
于是便随口道，“我眼神特别好，即便是在晚上也能看清楚一些路，再说这条道我都走了多少回了，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都在我的脑海中。”
程瑶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程瑶说得轻巧，可蒋老爷子却听得心惊！
他先前可从来不知道程知青还有这能耐。
可惜了，可惜现在这个世道，不然他非要把程知青吸收到队伍里去。
这得是多好的人才呐，却埋没在这个穷山沟里。
跟他们一样，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离开。
想到这里，蒋老爷子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黯然，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精气神。
等待的时间或许长了些，但他可以肯定，这段黑暗的日子迟早会过去了，光明近在眼前。
“小程眼神真好使，不像蒋爷爷，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使了。现在夜里看东西都有些看不清楚。”蒋老爷子一边说，一边把程瑶引进了牛棚。
牛棚里的一切程瑶都已经很熟悉，她进来之后熟门熟路地关了门。然后从背上卸下了背篓。
“哟，是小程来啦。”说话的是贺成兰。
“是啊，贺叔，我从山上弄了些好东西，顺便给蒋爷爷他们带些过来。”程瑶抬头回答，但手上的动作没停。
“蒋爷爷，这是我给你们弄的。”程瑶一边说，一边从背篓里掏东西。
“这是山药，我从上山挖的。这是野鸡蛋。还有我猎的兔子跟野鸡……”程瑶一一把带过来的东西说了一遍，
看得蒋老爷子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响之后，蒋老爷子才开口，“小程，真是麻烦你照顾我们这些老家伙了，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蒋老爷子没有拒绝，相处了这么久，他知道即便是拒绝也没用。
反而不如省了那些拉扯，双方都畅快些。
程瑶玩笑般地说道，“那就先记着，说不定我以后有什么事情求着你们帮忙呢，这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听程瑶这么说，蒋老爷子反而松了一口气。
有所求倒是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无欲无求的人。
因为你不知道对方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而且，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加上程瑶在大队里的表现，蒋老爷子明显就感觉到程瑶有些不对劲。
只是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但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程瑶不是什么坏人，反而心肠十分不错。
这也是蒋老爷子他们放心跟程瑶来往的重要原因。
蒋老爷子哈哈大笑，“成的成的，只要我帮得上，一定帮！”救命恩人，就是不能帮，他也要想尽办法帮。
程瑶笑嘻嘻回道，“蒋爷爷这话，我可是放在心上啦。我若有难处，一定来找蒋爷爷帮忙。”
几人边笑边聊天，贺成兰也不时插话。
顺嘴，程瑶就问了考古队什么时候离开。
贺成兰道：“地下工作已经结束，只剩下一些文书上的工作。估计不到一周的时间就差不多了。不过还得等上头的人来，我们交接好了才能离开。”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贺成兰当然不会藏着掖着。
程瑶点头表示知道，顺便还表现了一下自己的不舍之情。
贺成兰笑笑没说话。
就他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中，可没觉得程瑶会对考古队的人存在不舍之情。
尤其是程瑶不待见叶博文的事情，考古队的人几乎人人知道。
怕是在程瑶的心中，巴不得他们考古队的人走。
程瑶没在牛棚这边多待，聊了一会儿之后就起身离开。
出来送的，照样是蒋云泽。
先前在屋里，蒋云泽都没怎么跟程瑶搭上话，这会儿送她出来，倒是话多了起来。
“程知青，最近山上越来越冷，猎物也越发不好打。我爷爷说冬季的猎物更加凶猛，你若是上山，一定要多加小心。”
现在蒋云泽有所收获的机会是越来越少，现在他也不打算把野味风干留着卖钱了。
全部收拾干净，留着自己吃。
毕竟身体才是为重要的，比钱更加重要。
“我晓得的，谢谢蒋同志的关心。”程瑶笑着回答。“今天天太黑，蒋同志就不用送我了，就到这儿吧。”
程瑶不想麻烦蒋云泽送。
可蒋云泽却是不答应，非要送到往常那地，才肯回去。
程瑶拿他没办法，只好随着他去。
等蒋云泽送完人回去的时候，发现大家伙正在讨论程知青。
“我瞧这程知青不是等闲之辈，你们还是敬而远之为好。”这话是贺成兰说的。
贺成兰说这话，并不是无凭无据，因为贺成兰前阵子让京市的家人打听了这个程瑶。
结果发现两人的性格，不太一样不说，京市的程瑶并没有显露出各种各样的才能来。
但贺成兰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程家人全都不觉得程瑶有什么不对劲的。仿佛程瑶原本就是这样。
或许也可以这么说，他们并不知道程瑶在红星生产大队的所作所为，所以没有产生怀疑。
但贺成兰也看了程瑶的照片，确实跟以前一模一样，只是现在更有气质，也更漂亮。
于是贺成兰阴谋论了一下，觉得跟程瑶远着点才是最合适的。
“哦？贺兄为何这般想，难道是贺兄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消息？”牛棚里的老家伙都受过程瑶的照顾和帮助。
现在贺成兰这般说，他们自然有些不高兴。
可是贺成兰一脸郑重的样子，不像是说笑，让他们不由得正了神色。
贺成兰如此这么般，这么般如此把事情全都说了一遍。末尾还加了句，“我觉得这程瑶前后差距有点大，你们还是悠着点好。”
贺成兰未尽之言，在场的老家伙们都明白。
是怕程瑶中途被人掉了包，现在的程瑶，并不是以前的程瑶，而是别有居心的人。
比如说，特务或者奸细。
回想一下程瑶在大队里的所作所为，上山打猎不是一个月就是两个月。
行迹确实很可疑。
若这程瑶真的有问题，那么当初接近他们，或许就是抱着不可告人的心思。
如此一想，众人不由得心神一抖。
唯有蒋老爷子跟蒋云泽替程瑶说话。
“我觉得小程不是那样的人，成兰你会不会搞错了？”说实话，蒋老爷子可不相信程瑶居心不良。
当了这么多年的上位置，蒋老爷子自信自己看人这点还是准的。
同时蒋云泽也说道，“程知青才不是那样的人，或许程知青有小秘密，但她肯定不是什么坏人。这点我可以保证。”
贺成兰听了蒋云泽的话，忍不住笑了。心说，年轻人呐，血气方刚的，总是那么轻易听信别人。
不过这也不怪蒋云泽，蒋云泽现在年纪还小，在红星生产大队又没有什么同龄的朋友，唯有这个程瑶还能跟蒋云泽相处相处。
加之程瑶长得漂亮，蒋云泽被蒙蔽也是正常。
他哪儿知道人心隔肚皮，这世上唯有自己才是最为可靠的。
当然，这话就不用对“单纯”的蒋云泽说了。
“我也不是一口咬定她就是特务或者奸细，只是觉得这个程瑶奇怪得很，让你们有所防备而已。”
其实今天贺成兰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至于告别，他们还要在大队里待上好多天，过几天再来才合宜。
不远处，特意用神识扫了一下牛棚的程瑶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这个贺成兰没有好话。
不过她也没想到，贺成兰竟然让人打探了她的底细。
这对程瑶来说，着实不是一件有利的事情。
前有叶博文，后有贺成兰，接下来会是谁，她不知道，但她可以确定，以后想要查她底细的人，会越来越多。
怀疑他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此时此刻，程瑶内心只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些考古队的人，确实早走早好。否则的话，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的。
同时程瑶的心里也有一个预感，怕是这红星生产大队，她不能久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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