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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当兵的时候, 别的兵能收到家里寄过来的东西, 唯独冷爱国从来收不到。

    心里也不是没失落的。

    尤其是看有些士兵吃着老家寄来的咸菜, 还客气地让战友一起吃, 满脸的幸福……他更是失落。

    那是被爱的幸福。

    他从未享受过。

    所谓家里老大, 永远都是付出付出, 上孝顺父母,下跟父母一起照顾弟弟。

    所以,第一次收到冷家拿来的东西,那种幸福之情是满溢的。

    哪怕冷艳是一个小孩子, 起码也是冷家的一份子。

    起码说明,他们冷家不完全是索取,还会反馈。

    尽管, 这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在这一刻,在冷爱国心里, 这个八岁孩子才是亲人。

    更何况, 孙晓宁还难得夸了冷艳的。

    要知道,孙晓宁平时虽然不拦着冷爱国给家里东西, 却从来不对冷家人评价一二的。

    确切地说, 是她从冷家回来后就自动隔绝那个家的一切。从来不提那个家的人, 即便是冷爱国刚开始说起,她也从来不参与讨论。

    时间长了,冷爱国也就不说了。当然,那样的家人,在这样的老婆面前, 确实也不太能说得理直气壮。

    毕竟,就算他想伪装成家人其实也爱自己,甚至也关心孙晓宁……也找不到一丁点伪装依据。

    慢慢,自然就沉默了。

    如今孙晓宁破天荒主动夸奖冷艳,是第一次。

    “那我们元宵节回去?”

    他趁机提议。

    其实这两年孙晓宁越来越不愿意回去了。倒不是因为感情上有什么变化——从头到尾,她就没投入过感情。

    而是因为上了年纪,越来越懒了。

    用孙晓宁的话说,就是人一旦过了三十,就不想取悦任何人了,许多可有可无的应酬,就直接省了。

    反正她也没什么野心,有个铁饭碗,把分内工作做了就行了,不用刻意求着谁。至于婆家,她又不想得什么,无欲则刚。

    冷爱国虽然无比尊重老婆,但内心还是在乎面子的。

    虽然孙晓宁不想回去,他也能理解,也不会去强迫。但内心还是希望老婆能陪着,让自己面子上比较好看。

    所以这两年孙晓宁不愿回去后,他也越来越少回去了。

    宁可跟家里说自己工作忙,没时间回去,也不想一个人回去——农村大环境下的观念,不是他能左右。若频繁一个人回去,别人只怕都以为他离婚了。

    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回去,他其实还蛮舒服的。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在小家里各种物质条件都好得多,家里老婆又体贴,无时无刻不是散发着明显的爱意。而在老家,除了找他要粮要钱,其实没一个人关心他的。而且父母还焦虑,老爱跟他念叨家里穷啊怎么办啊之类的,让他每次回去都跟着焦虑一把,然后怀揣一肚子负能量回来。

    但,即便如此,作为一个农村出来“有出息”的男人,他还是想带老婆时不时回家转转的。

    所以这次趁机提出让孙晓宁跟自己回去过元宵。

    “好啊,你去买点孩子爱吃的糖果之类的,记得要买好的。”

    任何时代,东西都有便宜有贵。就比如这时候的糖果,有一颗颗包装得特别精致的,又干净又可爱;还有没有包装的,一颗颗堆在一起一大堆,抓一把包起来,就算是一包糖果了。

    就这也是极为难得的,一般人家孩子都吃不上,也就结婚时买一点应景。

    但这些糖果因为没有独立包装纸,很容易就黏在一块。尤其是打包带回家后,留一点时间就会受潮,糊成一坨坨的。

    这样的糖果,孙晓宁自然是看不上的。

    “好!”

    冷爱国答得轻快。

    然后以最松快的步伐,去执行老婆大人的命令——给自家侄女买糖果。还要买好的。

    然而,两人回到冷家后才发现:冷艳根本不在家!

    带来的糖果倒是给冷家孩子们全分吃了,冷艳却始终不出现。

    孙晓宁忍不住问:“艳子呢?”

    “艳子啊……”

    冷家人听到那个名字,都有些不自在。

    孙晓宁明显感觉到有些不对。

    再一想:是不对啊。以前冷家人可从没主动给自己送过东西。而上次冷艳却主动给自己送了满满一篓猎物。可不是不对么?

    冷爱国倒是没想到那么多,他想当然把侄女和老家划上了等号。所以觉得那些猎物都是老家人喊冷艳送过去的。

    这会子见老婆问冷艳,也笑呵呵附和:“是啊,冷艳那孩子呢?她上次刚给我们送了一篓子猎物,怎么这会子就不见了?我们还特地买了糖果给她呢。”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变脸了。

    孩子们不高兴了,因为大伯居然说这些糖是“特地”买给冷艳的。

    都是给冷艳的?

    不是给他们的?

    突然有些怨恨了。

    当然,再怨恨,也只会怨恨冷艳,而不会怨恨糖果。糖果还是要吃的,而且要多吃!一点都不给冷艳留!!

    几个孩子对视一眼,吃得更凶了。

    大人们的表情则更震撼。

    首先,冷老太发言:“什么?猎物?她背了一篓子猎物给你们?!”

    天啊,那丫头也太黑心了。怎么就不知道给家里留点哦?全给了大儿子大儿媳?!

    真想不到,那丫头不多言不多语,居然是个势利的,也知道哪个山头高哪个山头低呢。怪不得天天上县城看大伯,原来是去给大伯和大伯娘拍马屁去了。

    果然,有帝王命格的人就是不一样。

    才这么小,就会玩这些心机了。

    好,最重要的是——才这么小,居然能猎回那么多的猎物!

    何止猎动物,平时她带着村里人找老鼠窝,可也没闲着。

    没想到,到已经会收买人心了。

    果然不简单!

    冷老太一面想着,一面五味陈杂。一方面,自然是生气,对冷艳生气。而另一方面,则是不甘,对那样一个孩子居然要脱离自己家、从此再跟自家没关系,表示不甘。

    其他人并不知道冷艳是帝王命格的事,当然不会想这么多。他们几个做叔叔婶婶的只是生气:

    同样都是叔叔婶婶,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呵,还不就是看老大两口子有钱有地位嘛。真是,想不到那孩子那么小就那么现实,真不是个好东西。

    几个人对视,心中熊熊怒火中烧。

    “怎么了?”冷爱国再迟钝,也已经看出家里气氛不对了。

    孙晓宁已经察觉气氛完全反常,便拿手肘戳了戳老公,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然后,自己又挂上招牌笑容,当壁画。

    冷爱国被老婆提醒,不再说话了。

    脸,也拉了下来。

    他已经意识到问题不寻常。

    而且,不管是哪种不寻常,显然,那些肉,都不是家里让给他送过去的。

    原来,一切都只是自己想太多。

    空欢喜一场,莫名的失落充盈内心,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大哥,她背给你的都是什么猎物啊?你们就两个人,又没个孩子,能吃得了不?”老三媳妇最无脑,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出来。

    在她看来,肉和精粮什么的,自然是紧着孩子吃。老大两口子都那么大人了,难道还馋那口吃的么?有好东西自然该带回来给小的们吃。

    冷爱国脸色更难看了。

    而孙晓宁继续微笑充当壁画。

    “说啥呢!”老三已经吼起了媳妇,“你这说啥呢!大哥大嫂难道自己不会想啊?要你乱说!那肉是艳子送给大哥大嫂的,怎么处置是大哥的事,轮得到你说话吗?再说,还用你多嘴啊?大哥大嫂不知道疼侄儿啊?!”

    “……”

    孙晓宁觉得自己这壁画被风刮了刮,嘴角不自觉抽了抽。

    冷爱国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老三的话他听懂了,明着教训媳妇,实际还是暗示他们夫妻会主动把肉拿回家呢。

    “是啊,大哥大嫂心里从来都记挂着家里呢!”老二赶紧上前打圆场。却不忘助攻,“三弟妹也是口无遮拦,有口无心的,三弟你就不要生气了。相信大哥大嫂也不会生气的,他们心里总是挂着几个侄子,就算你们不说,也总是把最好的留给几个侄子呢。是大哥大嫂?咱都一家人!”

    孙晓宁微笑将眼珠翻去一边。

    她看都不想看这帮人。

    太那啥了。

    冷爱国已经齿冷。

    得,老二也已经暗示他们应该而且也一定会把肉拿回来了,不然就是心里没这个家,就不是一家人。

    “哎呀你们也是,说这些干啥。肉是艳子送给大哥大嫂的,他们想怎么分就怎么分呗!大过年的,说这些。来来来,大哥大嫂,先喝口水。”老二媳妇去端了茶来。

    是的,已经在想着怎么分了。

    呵呵。

    呵。

    孙晓宁深呼吸了一口气,伸了伸胳膊,对冷爱国说:“老公,我好久没来乡下了。你上次不是说要带我去你小时候常玩的水边么?我们去看看呗。”

    冷爱国也觉得家里的气氛快要窒息。

    立刻愉快决定:“好,我这就带你去。”

    两人手拉手出门。

    “哎,大哥大嫂,早点回来吃饭啊!”

    老二媳妇还在后面喊。

    两个手拉手的人,恨不得脚踩风火轮,一下就没影了。

    尼玛,只想离这个窒息的地方远点好么!

    这一次,连冷爱国都如此认为。

    两人疯跑了一阵,来到一块小树林,才气喘吁吁停下。

    孙晓宁哈哈大笑。

    冷家可真有意思。太tm逗了。

    冷爱国也扶着树喘气,抬头见老婆正在那笑呢,立刻便知道她笑什么,于是又恼又好笑:“你笑什么?”

    “不告诉你,噗,哈哈哈哈……”

    孙晓宁回想冷家那些人的嘴脸,越想越好笑。

    她有时候真不懂,为什么总有人觉得自己很聪明,喜欢旁敲侧击去套路别人。

    就说冷家那些人,一个个以为自己多会说话的,哈哈,笑死了,这年头谁又是傻子呢?谁会真的因为别人会说话就主动吃亏呢?哈哈。再说,他们又有多聪明?才一撅那啥,就所有人都看出要那啥了。

    真是逗,还以为自己多聪明多会说话,其实不过是别人眼里的笑柄罢了。

    冷爱国完全知道老婆在笑什么。

    便阴着笑脸凑了过来:“你再笑,再笑我强了你,信不信?”

    夫妻两个本就恩爱,此时见冷爱国戏精上身,孙晓宁也立刻入戏:“不信。你敢过来,我就喊人。”

    “哦?这大过年的元宵节,人都回家了,你喊破喉咙也是白搭。”冷爱国狞笑。

    并一步步毕竟。

    “啊你不要过来!你这个色狼!啊!啊——”

    某戏瘾上身的人捏着嗓子尖叫。

    于是,很好——

    一个飞踹,把冷爱国踹飞。

    “……”

    孙晓宁亲眼看着自己老公直接飞起,在天空画出一条弧线,然后成为一个黑点,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

    “……”

    “你没事大伯娘?”

    声音传来,是冷艳。

    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罪魁祸首,孙晓宁咽了咽唾沫:“那什么,艳子啊,你……”

    她看看冷艳,又看看远处的小黑点,喉咙有些干。

    “别怕大伯娘,有我在,没人可以欺负你。”

    冷艳傲然宣布,气场一米八。

    “”孙晓宁黑线。

    深呼吸,深呼吸。

    终于,心神归位,她朝那个小黑点奔去。

    “大伯娘?”

    冷艳莫名其妙,只好也拉着傅瑶跟了过去。

    却说可怜的孙晓宁,好不容易跑到小黑点旁边,把那人掰过来,又吓得一声尖叫:“啊!!啊——”

    却是她家可怜的老公已经不成人形。

    这还真不能怪冷艳。

    冷艳已经收了绝大部分内力了。

    而且,以冷艳的脾气,没当场把他打得狗带,已经是很克制了。

    当然,如果是之前,她会更克制一点,因为皇后娘娘说过,不可以在这个世界高调,不能显山露水。要先低调把自己隐藏起来,绝对不能惹上官司。等一切都了解掌握了,确定不会有后遗症,才能在这个世界对人出手。

    但现在不同啊。

    她们现在已经找到回去的办法了,她估摸着是要回去的,也就不介意走前杀个把人了。

    再说,她现在心情也确实烦着呢。

    虽然傅瑶那晚跟她说只是回去看看,只要她父母亲人过得还好,就仍会回到这里来。可,前提是她父母亲人“过得还好”啊,万一不好呢?

    再说,在她的理解里,傅家原本就是当朝第一大家族,很好了啊。即便没有傅瑶去当皇后,也已经很好很好了。确切地说,在她看来,有父母亲人、有一个稳定的家,就算很好了。更何况是傅家那种人家?

    可傅瑶还是入宫了,而且为了自家的发展,各种谄媚皇帝。也就是说,在她看来,傅家还不够好?

    今天元宵节,举国同庆,所有的家人都齐聚一堂,亦如千年前的古代。

    在她们原本的古代世界里,也是有元宵节的。

    当然,冷艳是不过元宵的,因为她没有亲人。

    之所以知道,就是因为每到元宵节,傅瑶都会在皇宫里独自一人抱膝感叹想家。

    每每,傅皇后将一切人屏退,只自己小声自言自语,却没想到会有一个人永远在暗处看着她。这人,就是她的暗卫。

    所以,很多秘密,只有她的暗卫知道,别人都不知道。

    比如,她家暗卫除了知道她准确的三围和睡觉的睡态,还知道她其实根本不喜欢皇宫,更不喜欢皇帝,知道她很想家,每年的元宵佳节都会在宫里怀念家人。

    她自言自语,怀念着小时候的元宵节,想念着家人。

    那一刻的她,就是个普通的想家女孩。

    而今天,1961年的元宵节,她依然想家了。

    当所有人都赶回老家团聚,当所有人都喜气盈盈等着亲人归来,她再度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并无比想念他们。

    冷艳看了心里不忍,便拉了她出来走走。

    她小的时候,也会羡慕正常人家的孩子有家人,而她没有。每每这时,她就会练剑,刻苦练剑,等她将剑耍得密不透风、目不暇接时,她就会忘记这些忧愁了。

    原本,“忧愁”对于她来说,就是太奢侈之物,她要不起。因为她每天都要面对暗杀,并且每天都要想方设法去刺杀别的同伴,练武保命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去忧愁?

    是的,她和小伙伴们就是互相残杀着过来的。

    人们只知道暗卫营是一个最神秘最厉害的所在,里面出的暗卫万里挑一,从不失手。只要请了暗卫营里的暗卫保护,就算是得罪了天王老子,都不用担心生命安全。

    却没有人知道:她们那么厉害,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她们本来就是互相杀戮着长大的。没有人知道,她们原本就是真正的万里挑一!

    所谓暗卫营,就是从全天下人里,挑选根骨最清奇的孩子,或哄或骗或拐,带到这里。然后在这里进行残酷的训练。

    暗卫营教每个孩子武功,也教他们毒药和各种三教九流,为他们请最顶尖的老实,也对他们开放最宝贵的藏书阁,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学到一切想学的东西。

    只是,在这个学习过程中,他们还要互相残杀。

    因为从一开始就规定了:每一届暗卫,只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是的,只有一个,唯一一个。

    也就是,从入学那天起,一路死下来,死到最后剩下的那一个。

    每年,都会收一批孩子进来。

    那就算一届。

    但毕业时间不定,因为——什么时候人死得剩一个,就算毕业。这时间是不能预料的。

    而且,这时间往往不短。

    最开始,孩子们都是见不得死亡的,也下不了手去杀人,所以都僵持着,只学习,不动手。

    但是,等他们安心学了一点东西后,暗卫营的人就告诉他们:毕业时间,最长期限是十年。如果十年后还没有一个人胜出,那剩下的人都要死。哪怕剩两个,都要一起死。

    这么变态的规定,让孩子们终于坐不住了,开始互相残杀。

    到这时候,他们才开始明白:想胜出,需要的东西,很多很多。不止是简单武功最好而已。

    因为,当有一个人武功最高时,别的孩子可能会联合起来先干掉他——因为,如果不先把这个人干掉,而是先自相残杀,那么,最后肯定会被这个人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