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艳还想说什么, 傅瑶一把拉住, 然后对董珠微笑:“好呀。”
冷艳还想说什么, 傅瑶拉着她衣角摇了摇头。
既然董珠这么说, 自然有她的理由。
这董珠, 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看问题眼光毒着呢。
冷艳在人情世故方面绝对信任傅瑶,见她如此,也就没有再坚持。
三人摸黑一起来到傅家。
傅国庆见了董珠,吃了一惊。
王招娣的表现很直接——如见了瘟神一般, 往后退了一大步,然后叉腰护住门口:“你来做什么?喂喂,你这个坏分子, 不要走进我们家连累我们啊!”
傅瑶有些气愤。这个女人也太现实。
不过看董珠显然已经习惯,完全不介意, 也就没多说什么。毕竟, 任何世界,现实的人总是很多的。
傅国庆表现得婉转一点, 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 却也不自觉微微后退了半步。他没有跟董珠说话, 而是看向傅瑶:“你还有事吗?”
这是他的聪明之处。
不跟董珠正面接触。反正,这董珠被傅瑶带来,明显也是为了傅瑶的事。自己直接问傅瑶就好。
傅瑶刚想开口,董珠已抢先一步:“是我让她带我来见你们的。”
这样一来,傅国庆无法绕过。
只得硬着头皮:“那你来这里, 是要做什么?”
“我是来救你们的。”董珠露出一个外交式微笑。
“救我们?”傅国庆不禁好笑,“如果我没记错,你现在的状况并不乐观。如果要救,也应该先救救你自己?”
董珠不以为意,淡淡一笑:“时势如此,谁都强拗不过,我这也是没办法。不过你不一样。原本你可以平安喜乐、岁月静好,又为何要惹祸上身呢?”
她是在交际场成了精的,自然知道面对傅国庆这种自觉不得志的读书人,多用些文绉绉的句子可以拉近距离。
果然,傅国庆平下心来,也心有戚戚:不错,碰到这样特殊的时期,谁都没有办法。
不过,这些话他自然不会说出来。但脸上的神色已经有了松动:“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样打哑谜一般,我一点也听不懂。”
“傅先生是个明白人,按理,应该能想到这一层的。”她直称“先生”,表现了对傅国庆的尊重,“现在办出这种糊涂事,应该是一时头脑发热,被身边人把智商给拉低了。”
顺便把矛头戳向王招娣。
王招娣听不太懂。
傅国庆却是听明白了,看了看身边人王招娣,有些不解:“我哪里糊涂了?”
如今的他,已经对董珠没有了那样明显的敌意。
“还不糊涂?”董珠淡淡冷笑,一字一句,“三转一响啊,缝纫机、收音机、自行车……我就想问,如果她们凑来了,你真的敢用?”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冷冰冰的,而眼神非常犀利,望着傅国庆。甚至带着某种杀意。
在这样的眼神下,傅国庆冷静了,同时脑子也通了。
终于,他也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傅先生,我相信以你们傅家的见识,应该能预感到这社会的不平静。现在是敏/感时期,谁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怎样的动荡,也不知那样的动荡会持续几年,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在这个年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董珠犀利的眼神紧紧盯着傅国庆,说话的音调和情绪恰到好处,敲击着对方的心灵,“难道,傅先生真的觉得,在这个特殊时期,适合高调炫富?嗯?”
当然不适合!
一个个血淋淋的例子,已经足够了!
这是一个以贫穷为荣的年代,也是一个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的年代。当然,眼光长远的都看得出来,这个时期不会一直持续,总会结束的。但,什么时候结束就是个未知数了。
而在这特殊时期结束之前,还是低调做人的好。
炫富?只要没傻到家,都不会干这事。
“我听说,傅先生身份也有些敏感……”
董珠干脆加了最后一根稻草。
的确,傅家身份是敏感的,因为傅老太太的出身……
这也是傅家一直隐藏的钉子。
这么多年傅家一直都尽量低调,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傅爷爷生前怕人注意,甚至恨不得把自己当成透明人,完全隐藏起来。
“所以,傅先生真的想骑着自行车、听着收音机,然后让傅太太踩着缝纫机,引所有人围观?”董珠淡淡一笑,阅人无数的眼望向傅国庆,“到时候,别人好奇您的财富,会怎样呢?”
会怎样?
不用说了。
眼前的董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傅国庆脸色僵硬了。
说不出话。
空气突然地安静。
而可怜的傅国庆已经在脑补露财之后的惨样。
半晌,董珠才亮出此行目的:“这两个孩子前些天跟我同住牛棚,也算有些感情。我看她们实在可怜,也不忍心你步我的后尘。所以来做个中间人,给你们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如何?”
傅国庆抿了抿唇,等她说下去。
“依我看,那华而不实的招摇四大件就算了,如果你真的想要,给买个手表,偷偷戴着也不显眼,还可以看时间。而铁锅和热水瓶,是日用品,倒是可以有。你觉得呢?”
这一下子,就抹掉了他三大件,傅国庆不是很舒服。
“你也别觉得不舒服。养女儿本来就是要外嫁的。傅太太不是天天说嘛,女儿是赔钱货。赔钱货赔钱货,可不就是赔钱买卖嘛。”董珠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说得王招娣张了张口却愣是反驳不出,“所以,你觉得赔是正常的。再说,实际你也没赔什么,无非就是十月怀胎嘛,但哪个女人不生孩子?至于其他的,算下来,你们还赚了。这孩子活到八岁,以前是她爷奶在养,她爷奶走后你们又付出了多少?衣服破破烂烂,全捡的是别人穿破的衣服,吃的都是孩子自己去挖的野菜……能耗你多少本?而这两孩子前后两次给你的,从粮食到物件,可都是稀罕货呢。人家女儿养到十八岁嫁人,父母都远远不能得这样的厚礼,更何况这孩子后面十年还不用你们养了。算来算去,你们都该偷着笑了。”
傅国庆看着一身破烂的瘦弱女儿,心里也有些堵堵的。
其实他家条件真的算很好,虽然在饥荒年份没粮食吃,但也不至于短了孩子们的衣物。以前父亲在世时,虽然极度低调,从不肯穿颜色艳丽或料子上乘的衣服,甚至有时会为了装穷,故意在大人孩子的衣服上打两块补丁,但实际上给孩子们穿的都是好的,从来舍不得让孩子冻着。每每像现在这样的寒冬天气,都是给孩子里三层外三层,裹着厚厚的棉服,只是在外面套件打着补丁的灰扑扑外套掩人耳目而已。
可现在的傅瑶,明显不是“掩人耳目”,而是真的破衣烂衫。甚至,有两处破洞因为无人缝补,还漏着,孩子冻得发白的胳膊清晰可见,在这寒冬腊月发着抖。
傅国庆擦了擦眼,别过头去,眨巴两下眼睛装无事。
内心却已经松动。
对于女儿这些年吃的苦,他也不是完全不知情的。王家侄子们身上那些熟悉的衣服,他也不是认不出。只是以前为了家庭和谐,始终没说,由着妻子把女儿的好衣服送人,然后捡些破烂回来给她穿。
走到这一步,他这个当父亲的,不是没有责任的。
于,他长吸一口气后表态,“就按你说的办。”
“还有粮食呢!”王招娣赶紧补充,“粮食可不能少!而且,既然四大件少了三大件,那就再加两百斤粮食!”
她心里是很不舒服的。
她并不知道低调的道理,只知道有“四大件”是件很有面子的事。原本这两丫头若是拿来了,将来就可以给大儿子娶媳妇用了。傅军也不小了,过几年就可以说媳妇了。到时候有四大件,哪家的姑娘不上赶着嫁?
再说了,四大件虽说是给儿子结婚,可还在家里又没出去。只要不分家,就一切都是自己这个婆婆说了算。自己还年轻,足可以调/教儿媳几年了,调/教服帖了,还不完全是自己当家做主?到时候这些缝纫机啊自行车啊手表啊收音机什么的,还不都是自己在用?以后回娘家都可以骑自行车了,都有面子。那手表甚至还可以偷偷送给大侄子娶媳妇呢。
现在倒好,四大件少了三大件!那自然得加粮食!
“两百斤粮食?!”董珠震惊了,“你可真敢说啊!这两孩子上哪给你偷去抢去?”
当然,如果她知道冷艳之前已经答应了一百斤,就更要炸了。
这两年收成不好,农村流行一句话:够不够,三百六。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一个成年人,一年粗粮细粮合在一起,最多只能分到三百六十斤。这还是最顶尖的壮劳力,实际上不是每个成人都能分到三百六十斤的。小孩更是折半再折半。
三百斤啊!
这王招娣要的,可是一个壮劳力一整年的口粮!
艳却是不愿再纠缠,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你就等着签字。”
说着,径直拉了傅瑶离开。
董珠懵逼,也只能跟着离开。
远处传来“噼噼啪啪”的爆竹声。
辞旧迎新,又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