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47章 - 赵童子

只听昀汐柔声道：“我本来以为，我以后就会一直这样下去。英雄宴那天，我还是喝的七荤八素，还是找了个偏僻角落，还是一如既往的催吐。正当我跪在地上神志不清的时候，有一个孩子轻声细语的对我说话。这个孩子一身泥泞，衣不蔽体，自顾不暇，却又那样关心我，仿佛这世界上没有比我更重要的人一样。”

 “这孩子很瘦小，又不会武功，却自不量力要把我背起来。要不是我当时还残存一点力气，以她的小身体，只怕早就被我的重量压趴下了。可她还是那么坚持，一路把我扛到湖边上，还费尽力气照顾我，为了照顾我，还掉进了湖里，要不是我把她捞出来，她差点就要因为我丢了小命。小叶子，你不知道我抱着这孩子的时候，究竟有多开心。”

 他看向小叶子的眼神中蕴含着无限的眷恋。他的意思，是她曾经幻想过的那种意思吗？

 小叶子却懵在当地，不知所措，一颗心如同烟花一般爆炸开来，想要说话，却又不知该从哪句说起。

 说她不开心，是假的。真的好想跟他说——自己听他这样说也很开心，好想让他一直说下去，一直说，一直说，直到说尽所有关于他的事情。

 可是如果她回应了，她大概会遭受天打雷劈的酷刑吧。就算老天爷不惩罚她，她自己也会内疚至死的。看着昀汐动容至此，她虽然不愿回应，不想破坏昀汐的心情，只好露齿一笑，什么也不说。

 她的笑容并没有掺假，这让昀汐觉得很满意。他柔声道：“今的有点多，是不是唠叨了？”

 他想去拉她的手。可她此刻心情复杂，不由得侧过脸去看向别处，下意识的抬手去梳理自己的头发。她本是缓解自己的压力，哪知正好错过了他的动作。因为转头的角度，她并没有看到昀汐脸色在那一刻有些暗淡。但等她回过头来再面对昀汐的时候，昀汐的神情又被柔情所覆盖，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变化。

 “不会。”小叶子这话是真心。但她害怕再听下去自己会动摇，便拾起明朗的笑容作为挡箭牌，露齿一笑：“老人家说了这么多，累不累，要不要回去歇会？”

 昀汐微微一笑：“还说不嫌我唠叨？”

 小叶子忙正色摇头道：“哪有哪有，其实是我忙了一天，有点累了。”她佯作呵欠，昂首冲昀汐做了个鬼脸，“求帮主给小叶子个恩典，放我回去睡觉吧~”

 昀汐拍拍自己的肩膀：“你可以靠一会。”他眼神温暖，带着若有若无的宠溺，看得小叶子脸上一红，低声道：“不行不行，靠着男人睡多不合适，哪儿睡得着。”

 没想到她还是个传统的卫道士，昀汐不禁笑了：“夜深人静，有什么不合适？”

 小叶子腼腆一笑：“夜深人静才不好。哎呀，你们男人不懂。”

 昀汐不再勉强她，笑道：“好，这就回去吧。”

 二人并肩往行庄方向走。走着走着，忽然路边树林之中闪过一个黑影。

 昀汐眉头一皱，一把拉住小叶子，站定当地。小叶子却没发现什么异常，还迈步前行。

 突然，黑影突然从树林中一跃而出，手持一把明晃晃的短刀，一刀刺向昀汐的胸口！

 小叶子尖叫一声，本能的伸出手去拦刀，刀刃划过她的手掌，刹那间血花四溅！

 说时迟，那时快，昀汐左手一抓，便把小叶子稳稳当当护在怀里，右掌好整以暇同时击出，甫一碰到那人身体，掌力立时便轰然外吐！

 那人都来不及闷哼一声，就已被昀汐一掌击翻在地。

 不容那人休整，昀汐一掌得手，第二掌闪电般隔空击出。

 小叶子被昀汐罩在怀里，手掌中鲜血纵横。只听见一声闷响，昀汐第二掌已实实在在击中敌人。虽是隔空一掌，却比第一掌的劲力更大许多，打得那人瞬间瘫在地上，晕了过去。

 小叶子不顾自己伤口，挣脱昀汐怀抱，冲上前去查看。她睁大眼睛仔细一瞧，待得看清那人面目，顿时变貌失色，心惊肉跳，立刻扑上前去一把抱住那人，慌乱的叠声呼唤：“鹃儿！杜鹃儿！醒醒，你醒醒！”

 昀汐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个刺客居然是曾经身为近侍的杜鹃儿。他默然上前，俯下身子，拉起杜鹃儿的手搭了搭脉，随即摇了摇头，沉声对小叶子说：“她心脉已断，怕是救不了了。”

 那一瞬间，小叶子只觉得天塌地陷。她一把拉住昀汐，哀求道：“你……你救救她！她……她……”她解释不了杜鹃儿刺杀昀汐的原因，但她也不能让杜鹃儿就这么死了。“求你，求帮主你救救她！”她抱着杜鹃儿跪在地上，冲着昀汐连连叩首，泪流满面。

 昀汐见她如此这般，便用左手扶起杜鹃儿，右手手指轻颤，瞬间点了杜鹃儿十几处要穴，封住了杜鹃儿的血脉，使她不致因血流过快而休克。他又抬手贴在杜鹃儿额头之上，缓缓将真气度入杜鹃儿体内。

 半晌，杜鹃儿才虚弱的哼了一声，嘴里猛得吐出一口淤血，微微睁开了眼。但她显然已是命在旦夕，口中淤血不断涌出，身体也因剧痛而不停颤抖。

 小叶子不懂这些，只见她活转，便即惊喜万分，忙扶着杜鹃儿坐起。

 哪知杜鹃儿一见到昀汐，脸上眼中竟生出满满的怨恨，仿佛见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只听杜鹃儿断断续续咬牙切齿道：“谁……让你救我……我要杀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昀汐站在杜鹃儿面前，俯首看着她，冷淡的质问道：“是谁派你来杀我的？”

 杜鹃儿冷笑道：“没人指使我……就是我要杀你……”

 小叶子惊疑不已，忙道：“鹃儿你说什么呢？你不是最喜欢……”

 杜鹃儿怨毒的瞪了小叶子一眼，似乎无比嫌弃，用尽全身力气想甩脱小叶子，却实在没有力气挣脱：“你别碰我……滚开……滚开……”

 小叶子看着她这样讨厌自己，又是难过，又是疑惑，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昀汐摇摇头，伸手一把拉起小叶子。杜鹃儿没了小叶子支撑，随即倒在地上，姿势扭曲悲凉。

 小叶子想冲过去扶杜鹃儿，却被昀汐一手桎梏住。她仍然挣扎着想要靠近杜鹃儿，昀汐无奈，伸手一指点在小叶子后心。小叶子只觉身子一麻，再也发不出声，软软的倒在了昀汐的身侧。

 昀汐撕下自己的衣襟，帮小叶子包扎了手掌，便打横抱起小叶子。小叶子虽然不能动，一双眼却还是死死的盯着杜鹃儿，眼泪如注般不断涌出。

 昀汐见状，将小叶子的脸往自己怀抱里一拨。小叶子便再看不见杜鹃儿血污模糊的惨态，只能贴着昀汐的胸口焦急的流泪，却又有口难言，无能为力。随即他站在杜鹃儿面前，俯视着杜鹃儿，淡淡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

 杜鹃儿抬起头和昀汐对视着，似乎受不了昀汐这般凝视，她脸上的怨恨蓦然消散，费力的微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瞒不过帮主……”

 昀汐叹口气：“你以为这样，便能有人记住你吗？”

 杜鹃儿失落的笑了：“不然呢……我人微言轻，不过是一个棋子，想用就用想扔就扔……”她抬起眼，盯着小叶子，怨恨一点一点的回到脸上：“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小叶子！……你要是不来天王帮……我……我怎么会被打回离人阁！……你怎么会知道……我……我被罢黜以后，多少人看不起我，多少人踩我贱我！……本来我风光无限的做着近侍，可以永远守候在萧帮主身边……都是因为你！……是你！……你有杨天王疼你还不够吗？你这个勾引男人的小贱人！勾引了杨天王，又来跟我争近侍！跟我争萧帮主！”

 她的眼神转到昀汐脸上，极度的怨恨又化作浓浓的哀愁，这一刻，她恢复了本来的清丽单纯，声音凄婉：“帮主啊……你这么高不可攀……我……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你……我本来以为荆婴使者去了这么多年，早晚你……你会……你会关注到我……可是你……你居然喜欢……喜欢上这个野丫头，小贱人！”她剧烈的喘着气，眼珠也因为极度痛苦而微微外凸着，“你……我好想恨你！可我做不到！我好恨我自己……”

 小叶子趴在昀汐的怀里，听着杜鹃儿对她的怨毒的诅咒，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当初为了保护李厘才踏入这是非之地，没想到却搭上了杜鹃儿的生命。

 如果让她重新选择，她还会再去参选近侍，再走进这些权力倾轧的旋涡吗？

 她不知道。此刻她无法思考。

 昀汐沉默片刻，才道：“杜鹃儿，你身为近侍，怀揣私心，本就是大逆不道，刺杀帮主更是死罪。如今你已以命抵过，念及你多年忠心，我会告知持剑宮当酌情依律量刑，罪不及你的家人。稍后我会命人来好好处理你的后事。你去吧。”

 说完，他抱着小叶子就要离开。突然听到背后的杜鹃儿发出一阵诡异的低笑：“萧帮主……你……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你以为……你以为这个小贱人她会想真心对你吗？……告诉你，她喜欢的人根本不是你……整个天王帮……除了我，没人会……会这么……这么……”

 昀汐猛地顿住了脚步，他的眼神此刻早已不复之前的柔和，而是化成了两道冰凌，两束寒电，在沉默之中，冰凌和寒电彼此交融混合，最后陷入无尽的幽暗。他冷冷道：“难为你死前这么忠心。想必你还有很多话想说，那就留在这里，对老天爷慢慢说罢。”他再不理会杜鹃儿，只抱着小叶子回到了行庄

 守庄侍卫一见帮主抱着近侍回庄，个个吓得不清，却又不敢又丝毫表露。

 昀汐也不在意，只是一路将小叶子抱回自己的营帐，轻轻放在自己的卧榻上。小叶子此刻已不再流泪，只呆呆的目视前方，仿佛一尊木雕，没有感情，没有知觉。

 他解开她的穴道，转身为她倒了一杯热糖水，吹凉了，轻轻送到小叶子嘴边，柔声道：“喝了它。会好受些。”

 小叶子咬着嘴唇，半晌，摇摇头。

 昀汐垂眸，左手轻轻伸出，以擒拿手法捏开小叶子的嘴，右手将糖水缓缓的送入小叶子口中。

 小叶子被迫喝了这一杯水，心里更加难受，她眼眶又酸了，一滴泪顺着之前的泪痕再度滑下。

 昀汐也不安慰她，拉过毯子盖在她的身上，柔声道：“你累了，睡吧。”

 见小叶子还睁着眼，他便将手移到她眼角，轻轻抹去她的眼泪，轻轻拂下小叶子的眼帘。

 小叶子闭着眼缩进毯子里，眼泪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流下。

 自从遇上了昀汐，她经常会这样不知所措。今日的刺杀事件，超出了她所有的预料。

 杜鹃儿是她在天王帮除了杨一钊之外，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是杜鹃儿在她最焦躁不安的时候陪着她一起打探李厘的消息，也是杜鹃儿手把手的告诉他应该如何参选近侍，更是杜鹃儿在她孤单的夜里陪她谈地，宽慰心结。

 她早就知道杜鹃儿是喜欢萧帮主，可偏偏又让她遇到了昀汐。她遇到了昀汐，却不知道他就是杜鹃儿的最爱。如果她在事发之前知道这一切，即使他萧昀汐再有魅力，再无懈可击，再值得怜悯同情，她也绝对不会去招惹他。可谁知道命运就是这样阴错阳差，她第一个真正动心的人，居然是她朋友的心上人。

 自己当初参选近侍，首要自然是为了李厘，但她也怀着一点私心，以为选上近侍，也可以和杜鹃儿做个伴。可她没有想过，自己选上了近侍，代价是杜鹃儿从此被迫退出近侍之列。

 她不知道被迫退出的后果是怎么样的，当时她太惊异于昀汐的身份，太投入于眼前的生活，忘记了去考虑杜鹃儿的感受。如果她能多关心杜鹃儿一点，多开解杜鹃儿一点，杜鹃儿绝对绝对不会走上今天这条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