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有些心理准备,想着没准会有恐怖片里的情节,看到青面獠牙眼冒绿光的胡大头,可眼前真实的一幕,还是令我毛骨悚然,差点没叫出声来。
我的肩膀开始发热,显然是两道符又较劲儿了。回头寻裴姐,她正冲我摆手,意思是赶紧回去。
再看一眼胡大头,我还是有些不相信那会是他。
回返,依旧是蹑手蹑脚。我心里很不舒服,一阵阵的翻涌着酸楚。
胡大头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我两家相隔不算远,在一个住宅区,一同读小学后来又一同上初中高中。
胡大头有阵子独独对化学产生了浓厚兴趣,化学课上老师给演示了一次氢气的制作过程,用锌片和硫酸反应,产生氢气胡大头看呆了,哈喇子都淌了下来。
后来胡大头脑袋里有根筋没搭对,突发奇想,非要制作一大罐子氢气,然后把他家的小猫崽子送上天。
为了这个,那年暑假,胡大头从家里偷出钱,拉上我跑去买硫酸和试管,跑遍了大小商店,最后没能得逞。
于是便去偷,去学校偷,撬开窗户爬进教研室,再弄开化学试剂专柜,偷回一大瓶子浓硫酸,还有烧杯和试管若干。
第二天,胡大头开始实施伟大计划,找来几节干电池,剥下上面的锌皮,按照书本上的图样,开始制作氢气,采用向下收气法,滋滋啦啦鼓捣了好半天,然后他说那个罐头瓶子里全是宝贝氢气了。
倒霉的我傻乎乎跟着他忙活,帮他按着小猫,由他将瓶子往猫崽子肚皮上拴,后来就很悲剧,啥预兆都没有,只听咣的一声巨响,瓶子爆炸了,我被掀了个四脚朝天,浑身血肉模糊。
我当时都给吓傻了,躺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好在黏在身上的血肉都是小猫的,我没受啥伤,胡大头很不幸,两根手指骨折。
手指折了两根并没有阻止胡大头的奇思怪想,这个败家玩意儿啊,总觉得失败是成功他娘,他就是成功的私生子。
只是这以后,老爸坚决制止我跟胡大头去胡闹,整个暑假都看得很紧。老爸是英明正确的,因为在开学的头一天,胡大头终于自己把自己给崩废了。
这回他没用氢气,而是用了自制炸药。他不知从哪儿获得一硝二磺三木炭的火药配方,自己又做了改进,硝铵化肥炒变色,木屑用温火炒熟,二者配以柴油进行调和
身处化工厂,那些玩意儿不难寻。大头被崩得那叫个惨啊,玻璃碴子扎得满脸都是,后来就成了麻子。
我俩都没考上大学,失落的日子,不管谁有点钱就约上对方出去撸串,吹吹牛逼展望一下渺茫的未来,惺惺相惜。
唉,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胡大头竟成了这般模样,让我心里很是难过。
我真想走回去,让大头再拍我两下,多少帮帮他也是好的,反正我养几天就过去了。也真佩服我极阴的命格,还能看到大头的魂魄。
回到车上,我一直闷闷不乐,也不发动车。裴姐问我:
咋啦斌子,还生那个大头的气呢?
我不生他气,就是觉得他有些可怜,咋会闹成现在这样!
人的命天注定,合该他命中要遭此劫吧,别想那么多了斌子。裴姐说。
我说:裴姐,我现在还有些恍惚,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像是在梦中。
裴姐问:你指的是啥?
比如说吧,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会有鬼,觉得那都是日狗的事儿,可这两天的经历,让我真是蒙圈了
那是因为你一直生活在人群中,阳气盛,你当然遇不到鬼魂。这是刑场,跟坟场差不多,阴气旺,要怪就怪老万给你安排的差事吧。
我还是有些不相信,裴姐,你真的是鬼?
是不是鬼有啥区别吗?我又不会害你,你就当我是个人好了。
人都说鬼身上没有体温,裴姐,我摸摸你的手行不?
那可不行,你身上有护体利器,你想让我也像胡大头一样划破手掌啊。斌子,还是开车走吧,时候可是不早了。
发动车,上路,雾气还是很大。
说来也怪呢,我说,别地儿都好好的,偏偏这段路雾气这么大。
裴姐说:阴历七月初三,鬼门大开,刑场这儿几天来大鬼小鬼越聚越多了
我惊得大气不敢出。等驶离了刑场,我没话找话与裴姐搭讪:裴姐,他们都说你杀了人,还把人大卸八块,是真的吗?
裴姐低下头,叹了口气说:这都是命,要怪只能怪裴姐的命不好。
瞧裴姐你也不像能干出这事儿的人哪,咋回事,能告诉我吗?
唉,有些话,我十多年没跟旁人说了。
姐姐我命苦,托生在一个穷苦人家。四十多年前的农村是啥样,想必你也知道。我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我爸是村里有名的酒鬼,喝过酒就拿我妈跟我们姐弟仨耍酒疯,往死了打我们。他总说我和俩弟弟都不是他的种,是我妈偷人的产物。村里人也总当他面说,就凭他那副嘴脸,万万弄不出我跟弟弟那么漂亮的孩子
日子过得心惊肉跳,真是艰难啊!很少有吃饱的时候,衣服也是全村女孩中最破烂的。那时我就想,谁要是能把我弄出农村,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我十七岁那年,母亲生病住进了医院,要开刀手术,家里哪有钱啊,借了好多家都没凑够一百块钱。
也就是那时,村里一个大婶来到我家,说她有个外甥在大龙当工人,一个月工资有上百块,三十多了还没成家,问我愿不愿意嫁过去。
我愿意,只要能救我妈,只要能让我离开农村离开我爸,嫁给猪我都愿意!
就这样,我家收了人家八百块彩礼钱,我跟着那个男人来到大龙,做了他的媳妇。
我丈夫姓马,或许你也听说过了,他人特别老实,对我真是好得没的说。虽然人长得又矮又丑,但我不在乎。另外,他炕上的能耐不行,结婚很多年后,我还是女儿身。
没有就没有吧,起先我也没当回事儿,还有些暗自高兴,能吃饱饭,还能时不时往家寄钱供弟弟念书,我很知足。
后来厂里扩建乙烯,大量招工,我去学了开汽车。有很长时间,咱们运输处开大客的多半是我们这一批人。
我那时真可谓春风得意了,每天开着大客车上路,从来没有过的舒畅,心里跟抹了蜜一般。唯一缺憾的,是我丈夫做不了男人该做的事儿。
有句话咋说来着?对,叫做‘饱暖思’,说的太好了。刚嫁过来时,只关心吃饱肚子有钱花,加上岁数小对男女之事也懵懂,没多少想法,后来就不行了,也想做真正的女人。
去过好多家医院,也没治好我丈夫的病。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啊,他那么好的一个人,非得摊上这种病。
后来我就遇到那个姓庄的,个该挨千刀的犊子玩意儿!
说到这儿裴姐停下不吭声了。我扭头瞥了她一眼,发现有两道黑色的东西,正从她眼眶里缓缓流淌下来,在煞白的脸庞上画出两条平行的印痕。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