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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干巴老头

    我心里嘟囔着:没本事还有脸收钱?去找你师兄,然后再让他敲我一遍竹杠?

    出了宣律和尚的禅房,老妈用手托着脑袋,身体还晃了一晃。我急忙过去扶住她,关切地询问道:妈,您这是咋了?哪儿不舒服吗?

    老妈脸色苍白,呼吸也有些不匀称,可怜巴巴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眼泪就流了下来。

    斌子啊,要不这工作咱不干了,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让我还活不活啊?

    我心里跟刀扎般难受,但表面上我还得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嘻嘻宽慰她:

    哎呀妈,您千万别信老和尚的话,他那是胡说八道骗你钱呢,我开车好好的,真的啥事儿没有

    任凭我怎么安慰,老妈就是不信,拿准了我开的夜班车危机四伏。出了净觉寺她就挂通了我爸的电话:

    老郑啊,你快些回来吧,咱们斌子不能再开夜班车了,刚才宣律和尚说,斌子沾染上鬼煞之气,还说有鬼要收他的阴魄吓死人啦!呜呜——

    话还没说完,老妈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好在我爸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邪,电话里又重复了一通昨天傍晚跟我说过的话,不管咋说,最后我妈算是平静了下来。

    说是平静了,只是不再哭而已。

    回家后,老妈忙不迭的给家里请来的观音上香磕头,然后又出去买来一大袋子冥币和锡纸做的金元宝,晚上到十字路口去烧,不是烧给过世的爷爷奶奶,而是各路鬼神

    南来的北往的佳木斯鹤岗的,是神我敬你是鬼我让你,走过路过都别错过,这点钱不成敬意拿去花吧,只求您别难为我家斌子啦

    听着老妈近乎错乱般叨咕的言语,我心惊肉跳。

    至于吗?我才上了一天班,老妈就成了这样,可不能再干了,明天,对,就明天,去找老万,说啥也要让他给我换份工作。

    烧过纸我妈心里多少有了些慰藉,起码不再惊慌失措。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我拿出那些小鱼,出楼喂猫头鹰。

    将鱼在地上依次摆开,双手做成喇叭状,冲那棵老杨树吼吼喊两嗓子,那鸟扑棱棱飞将下来,落在我面前一米远的地上,仰脸看着我。

    好几天没给你买吃的了,饿坏了吧?我小声地对它说,赶紧吃吧,今天的鱼还挺新鲜的

    我边说边拎起一条鱼的尾巴,往猫头鹰嘴边送。真是怪了,它没有像平时一样,探头来叼鱼,而是用面颊轻轻蹭我的手背,好温柔啊!

    打我记事时起,我就与这只猫头鹰为伴,少说也有十几年的光景了。我在网上查询过,猫头鹰的寿命一般在十年左右,那么我眼前的这只,应该算得上是耄耋之年了。

    它身上的羽毛已经不再丰满光鲜,鸟喙也失去了尖利,双爪磨损得有些惨不忍睹,唯一不变的,是它的眼神,黄晶晶的眼睛里,在我看来永远透着那股子信任和友好的味道。

    十一点,我准时来到队里,再次登上2587。

    坐上自己位置,屁股被狠狠硌了一下。原来是那只人眼珠子,正直勾勾躺在那儿。

    该死的老孟,咋把这么个破东西放座上了!

    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拿过眼珠子就想有多远扔出多远,转念之间,还是留下吧,万一老万今晚来寻呢?

    车况良好,开出公司大院,值更老头跟老孟正在门卫室下棋,我故意猛的按响喇叭,惊得那俩人急慌慌扑到窗前,瞪大眼睛张望。

    忍着乐,将车停到通勤车站牌下。

    我心里隐约有种渴望,盼着能早些见到卞扈霞,跟她聊天真是件愉快的事情。

    事与愿违,那个漂亮女孩一直没有上车。转念一想这也好理解,厂里五班三倒,哪有天天上夜班的呢?

    不过也有例外,胡大头昨晚夜班,今天他却又踏上了夜班通勤车。

    他是最后一个上来的,满头是汗。见了他我道出心中的疑问:

    大头,昨晚你夜班,今天咋又是夜班?

    噢,我跟别人串了个班,所以连着上了两个。斌子,一会儿到了厂西,我请你撸串啊

    他说着向我伸出了手,在我看来他是要表示亲密,想拍我一下,也没咋在意。

    就在这当口,我肩膀上的两道符忽地一下滚热,紧接着,我胸前霎那间通亮,像是有道闪电划过,几乎是同时,身旁的胡大头啊地尖叫一声,整个人仰面向后倒去。

    我大吃一惊,这也太他娘冷丁了吧!看着胡大头痛苦地蜷缩在那儿,有那么几秒钟,我几乎是彻底懵逼了。

    你你没事儿吧大头?我边说边离开座位,想扶大头起来。

    胡大头龇牙咧嘴冲我摆手道:

    没事没事的斌子,我刚才自己绊了自己一下,好好开你的车吧。

    说完他挣扎着爬起来,佝偻着身子,一步步挪到后面去了。

    真是日狗了,好么样的一个大活人,竟然自己将自己绊了个结实!

    开车上路,心里一直放不下大头,从后视镜里,可看到大头满脸痛苦,不时朝左手掌吹气,想必是摔伤了。

    想着想着,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我妈说我肩膀上紫了毫青的,昨晚不就是被胡大头拍过两次吗,每回都觉得寒气刺骨,适才他又想拍我

    还有,宣律和尚咋说来着?他说有个男鬼欲夺我阴魄,莫不是说胡大头?

    对了,刚才胸前划过的光亮是咋回事儿?天爷,难不成我戴在胸前的雷击木剑,还真能为我护体?

    车内逐渐平静下来,多数人刚下夜班,在颠簸中都昏昏欲睡。我暂时将刚才惊悚的一幕忘却,认真开车。

    客车离合器有点问题,总是踩不到底,挂挡费劲,每次换挡,我都免不了的一阵手忙脚乱。

    明天去调一下压盘,或是换个离合器线就好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我身边传来,扭头去看,不知啥时候,在卞扈霞坐过的位置上,多了一个干巴老头。

    那家伙,看上去五十多岁,一打眼吓我一跳,尖嘴猴腮,佝偻八相的,看人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最让人不想看第二眼的,是他的脸色,好像涂了一层黄蜡,跟刚在殡仪馆化了妆似的。

    车队里那些修理工,都他妈的是二百五,一个离合器的毛病拖了这么久还修不好。他又悠悠的说了一句。

    我不想搭话,主要是不想看他那张蜡黄的脸。

    诡异的事儿够多了,就让我平安地完成今晚的工作吧,明天我就去找该死的老万,说啥也得让他给我换个事儿做。

    准时到达炼油厂,接上六个下夜班的工人,往厂西走。

    快到刑场时,我又一次通过后视镜去看胡大头,令我惊诧的是,他不知啥时候没影了,整个车厢再也寻不见他。

    又该行进在那坑坑洼洼的路段了,我不敢大意,专心看前面路况。那个老头则非常熟练地坐在那儿指挥起来:

    摘挡,挂一挡轰油左打,上三挡

    我按照他的口令驾驶,还别说,车子行进得比昨天稳当顺利了许多,不多时就过了那三四里长的艰难路段,开始轻松地向厂西进发。

    老师傅,都说‘姜还是老的辣’,您很懂车呢!

    我稀里糊涂瞥了一眼身旁老头,对他由衷地赞美了一句。

    不管咋说,我他妈鼓捣这破玩意儿,也有差不多三十年了,闭着眼睛都玩得转。他不无自豪地说。

    真的呀,那时间可是不短,老司机啦。您怎么称呼?

    我姓孟,你就叫我老孟好了。

    路况虽然很好,可听完老头的话,惊得我差点没把车开路旁的阴沟里去!

    我浑身紧绷,不敢再看他,不敢再跟他说话,甚至都不敢想有他在旁边。

    他熟悉这辆大客车,具体的小毛病都了如指掌,他是开大客车的老司机,他姓孟,让我叫他老孟见鬼!

    越不敢想他,眼前越是不断浮现着他蜡黄的猴脸、沙哑的声音,还有贼溜溜的眼神。

    孟青运说孟庆云长得苟且,没错,身旁的这个人,一打眼给人的感觉,就是苟且,哪儿都苟且

    好在距离厂西很近,不一会儿就到终点了。我打开前后车门,希望所有人都尽快下车。

    老头站起身,身板单薄得不能再单薄了,估计体重也就七八十斤。他两眼直勾勾盯了我有几秒钟,然后将手里的一卷子纸扔给我,一字一句地说:

    小伙子,我这儿有个好去处,半夜打五折,你应该去消费一下。

    他的眼神和声音都很有穿透力,让我感觉心脏都停止了跳动——被他盯死了。

    说完话他慢吞吞下了车,走了没几步又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令我不禁又打了个寒战。

    打开那卷着的一页纸,原来是一张宣传单,上面赫然写着:厂西北国温泉,隆重推出午夜特大优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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