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的时候,顺天府尹齐朝秋将乐山被绑一案的具体情况上报给昌平帝。昌平帝闻言大惊:“陵襄侯世子?他绑架一个小女孩做什么?”
齐朝秋赶忙道:“具体的原因微臣还在调查,不过……听说,听说陵襄侯世子是黄衣教中人!”
此言一出,几乎将整个朝廷都镇住了!林长庚更是死死低垂着头,额上的冷汗“噗噗哒哒”落下来。他极力握紧拳头,拼命抑制住自己有些发颤的双腿。
黄衣教虽然神秘,但是多年来,他们致力于扰乱朝纲、颠覆政权,鼓动了上万教中,在全国各地掀起过一次又一次暴动。就连前次赈灾银被劫一案,也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昌平帝虽然多次派人查访,但是他们行迹太过鬼祟,一直以来,没有找到丝毫的线索。现在,竟然有人告诉他:陵襄侯世子罗成坤是黄衣教众?
陵襄侯府虽然算不得什么望族,但是罗成坤可是钦封的陵襄侯世子!
昌平帝的眼眸深邃起来,连眼皮上的皱纹都开始微微发颤,他拧着花白的眉毛将御阶下的朝臣扫视一遍,心中似是绷紧了一根弦:如果连罗成坤都可以是黄衣教的教徒,那这满朝文武中又藏有多少他的同类?
看着那一张张朝夕相处或是恭顺、或是担忧、或是惊恐、或是淡漠的脸孔,昌平帝心中冷意森然。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只有真正坐到这个位置上,才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孤寂。每日里曲意逢迎的朝臣有几个是衷心?那些个拍着胸脯表示要抛头颅洒热血的,又有多少藏着自己的小心思。
这些人都不可信!都不可信!他们脸上都带着一层厚重的面具,若是不将他们脸上的面具撕破,谁也不知道面具下的灵魂有多肮脏!
该相信谁呢?
昌平帝觉得额角的青筋跳得欢快,头疼似是渔网,缠上了就甩不开!他狠狠甩了甩脑袋,平王见状赶忙担忧道:“父皇,您怎么了?”
昌平帝猛地抬头看他一眼:平王?
平王的脸型和眉眼都与其母有些相似,尤其是蹙眉的样子,让人恨不能伸手将她眉宇间的仇怨抚平。
谷涵,你知道么?自你走了之后,朕真的就成为孤家寡人了!现在朝局动荡,这满朝的文武,朕却是一个也不敢相信……谷涵,你告诉朕,朕该怎么办?
平王的脸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妆容精致、略施粉黛的红颜。昌平帝只觉得那人蹙着一双罥烟眉看着自己,乌沉沉的瞳孔似是一汪深海,能让人沉浸其中、洗涤心灵。
谷涵,你给朕生的儿子,是不会背叛他的父亲的,对不对?
昌平帝深深吸一口气,他的身体慢慢坐回龙椅上。平王的声音重新在耳畔回响:“父皇,您怎么了?”
靖王不甘示弱,也赶忙站出来道:“父皇,您千万要保重龙体。儿臣这就为您传太医!”
昌平帝没有看他,只是有些疲倦地摆了摆手:“平王、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听旨!”
平王、齐朝秋、郑阳赶忙迈步上前,躬身跪倒:“儿臣(微臣)在!”
昌平帝眼神定定地看着他们:“平王主审、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从旁协助。查抄陵襄侯府,有关人等一律严查,绝不允许有漏网之鱼!另外,严查京中官吏,但凡与黄衣教有牵扯的,一律严办!”
昌平帝虽然没有给平王什么具体官职,但是已经将五城兵马司交到了他的手上,这无疑是一种莫大的信任。
平王叩头谢恩,靖王却狠狠握紧了拳头:平王的势头越来越盛,现在,他虽然没有夺嫡的资格,但是往后的事,谁又能清楚呢?
平王与郑阳领了圣旨便退回朝班中去,齐朝秋却依旧跪着没有起身。他脸上似是犹豫不决,嘴巴张了张却又合上。
昌平帝心中正烦躁,见状不由冷冷道:“还有什么事?”
齐朝秋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道:“皇上,昨日,昨日有人来顺天府投案,因为事关重大,所以微臣不敢不报……”
昌平帝被他磨磨唧唧的性子惹得有些急躁,声音也多了一丝不耐:“到底是什么大事?”
齐朝秋心中一震,赶忙擦了擦冷汗道:“启奏皇上,昨日有人来我顺天府投案。这人名叫季得……是……是……”
季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齐朝秋忍不住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平王,只见平王垂头不语、一脸淡然。
昌平帝便皱眉道:“到底是什么人?”
“启禀皇上,季得从前是定国公府的奴才,后来因为揭发定国公大不敬而立下功劳,皇上恩旨他脱了奴籍,现在……”
昌平帝恍然大悟,脸上似是泼了一盆墨,乌漆嘛黑的有些渗人:“他怎么了?”
齐朝秋道:“据季得供述,当年他是受了襄王的威逼,不得已才出面作了伪证。现在他悔恨万分,虽然定国公已逝,但是他还是想要帮助定国公府洗脱冤屈!”
昌平帝沉吟不语,大殿上一时安静下来。众大臣看着齐朝秋的眼色有怜悯,有嘲笑:这厮越老越拎不清,在皇上这里,定国公绝对是禁忌一般的存在,谁敢贸贸然为他求情?
然而,大家只见到了齐朝秋的胆色,又有谁知道他心中的无奈与悲哀?
昨日,季得去顺天府投案,齐朝秋本来想将他轰出府去的,可是刚刚将人轰出府衙,刑部尚书裴南褚与左都御史王沛峰却恰好从衙门前经过。
王沛峰那是什么样的人?疯狗一样,咬住了绝不松口!若是让他一状告到御前,只怕自己头顶上的乌纱帽都难保!
大殿上安静了许久,这种静谧让人心中不安,似是有一只猫钻进心口,用爪子不停挠动。
王沛峰略一沉吟,便站出来道:“皇上,定国公一案既然存在疑点,还请皇上下旨彻查!”
昌平帝依旧没有吭声。靖王心中一凛,想也不想就站出来反对:“不可!”
满朝文武的眼神立时便聚集在他身上,就连昌平帝也挑眉看着他:“为何不可?”
若是让定国公翻案,那平王岂不是要一飞冲天?他本来就在朝中出尽风头,自己只不过是站着出身的优势压了他一头,若是连这点优势也丧失了,那大燕国岂非真的要落在那个贱种的手中?
可是这些话又怎能宣之于口?
靖王站出来的太急,以至于连接口都没有想好。他愣愣站在殿中,一时有些语塞,不禁又迫又窘。
昌平帝眉眼中的打量不断加深,语气中也带了些几不可查的愠怒:“靖王倒是说说,有什么不可?”
靖王的眼珠左顾右盼,心中焦虑彷徨,他可是一时之间,又怎能说出个子丑寅某?半晌,他才磕磕绊绊道:“父皇,定国公一案是您亲口所定……若是,若是朝令夕改,岂非有失父皇金口玉言的威仪……”
昌平帝“哼”地一笑:“你的意思是……知错不改,将错就错?”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靖王心中猛地一沉,赶忙跪了下去:“父皇息怒,儿臣,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要朕做一个知错不改的昏君?还是说,你见不得定国公洗脱罪名?见不得平王好过?”
这话一出口,就连昌平帝也吓了一跳。按理说,他是最忌惮季天玺的人,可现在怎么会帮着他说话?
平王脸上一派淡然,心中却忍不住冷笑:想来,若非靖王反对,昌平帝也绝不会轻易松口的!
人从来都是这样,尤其是疑心重的帝王。他们作惯了上位者,不愿意顺着别人的思想做事,不愿意被人摆布。因此,有时候,别人越是反对,他反而就不顾一切地赞同!
靖王跪下去磕着头哀哀告饶,昌平帝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下去。
王沛峰赶忙道:“皇上,既然如此,微臣提议由刑部主审!”
定国公府出事的时候,王沛峰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六品小官。他素来仰慕定国公的忠贞,心中自然也清楚事情的原委。奈何,他虽然有心帮忙,但是身份实在低微,连话也说不上!
现在,定国公好不容易有机会翻案,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谁都知道,裴南褚曾在襄王麾下效力,现在襄王倒台,他在朝堂上装了这么久的孙子,好不容易有些摆脱了“襄王党”的帽子,自然会想尽办法跟襄王保持距离!
因此,若是由裴南褚主审此案,不管真实情况如何,他都不敢偏向襄王!
齐新学自然明白王沛峰的打算,他赶忙拱手:“皇上,微臣以为,裴大人不适合主审此案!”
昌平帝凝眉想了想,却始终有些拿不定主意。主审官的人选看似简单,其实,却与案件的结果紧密相关!
若是让裴南褚之流主审,那么定国公定能翻案!可若是换了靖王的人去审理……结果也可以预见!
可是该不该让定国公府翻身呢?昌平帝心中也纷乱如麻!
一方面,冷静下来之后,他对定国公府的忌惮又重新涌上心头,因此,他其实并不愿意重审此案,也不愿意看到定国公府翻身!
另一方面,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御阶下一脸恭顺的平王:这孩子长大了,这些年来,自己虽然疏于教导,但是好在他自己上进,为人又忠耿,回京以来做的每一件事都妥帖顺意。相比于那个不成器的靖王,平王似乎更得圣心!可若是让季家一直顶着罪臣的头衔,平王只怕要一辈子被靖王踩在脚下!
更何况,定国公府就算翻案了又能怎样?他还能翻身吗?
昌平帝心中冷笑。权倾朝野的季天玺已经一去不返了,现在,就连他儿子也变成了个在灵堂上发疯的傻子!
纵使朕大度,既往不咎,凭借他们家的实力,还能有什么出息?
昌平帝眼中的光芒慢慢亮了起来,思虑良久,他终于点头:“刑部主理邢狱,这事便交给裴南褚!”
齐新学一急,赶忙拱手:“皇上……”
昌平帝却丝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道:“此案便由刑部主审,大理寺陪审!查明案情后及时上报,不得有误!”
齐新学重重叹一口气,只得沉着脸退下去。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则赶忙躬身站出来,沉沉答应。
早朝退散,众大臣便三三两两往金殿外走去。靖王失魂落魄地从地上爬起来,心中的恨意像是毒液一般侵蚀着内心。
父皇这是铁了心要扶植平王了是不是?从今天起,只怕朝廷的风云真的要变了!
靖王满怀心事地往外走,一抬头,却看到林长庚落在后面。他心中一动,赶忙上前拱了拱手:“林大人,在想什么?”林长庚掌管礼部,自己从前对他多番拉拢,可是这老狐狸就是一棵墙头草。现在罗成坤已死,如果自己没记错,林家该是有一个女孩嫁去陵襄侯的?林长庚现在只怕也焦头烂额。
林长庚神色一慌,赶忙还了一礼:“王爷,微臣……微臣只是胡乱发呆罢了……”
靖王点点头:“早朝已经散了,本王陪大人出宫?”
林长庚赶忙摆手:“岂敢,岂敢,王爷,微臣还有些公务在身,请恕不能奉陪了……告辞!”说完,林长庚又弯腰行了一礼,然后就急匆匆离开了。
林长庚出宫之后,却并没有回府,他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渊政王府。
罗成坤已经败露,作为姻亲的林家只怕也不安全。林长庚在担心!他担心林慕果已经怀疑到他头上了,所以他必须一探究竟,必要的时候,要做好撤退的准备。
林长庚领着天竹去了渊政王府,门上的小厮送了拜帖,他们便站在门外等候。林长庚依旧觉得作为王妃的生父,被拒之门外有失体统,可他现在是有求于人,哪里还敢提什么要求?
好在,没等多久,林慕果便派人领了他们进去。只是天竹作为外男,又只是个书房伺候的小厮,自然是没有资格进齐峒院的,林长庚只能一个人进了正厅。
林慕果浅笑着与他见礼,神情虽然有些疏离,但是这种疏离是林长庚见惯了的。他见林慕果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那颗不安的心才终于略微有些安定。
飞云奉了香茶便退在一边,等林长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林慕果才道:“父亲今日过府,有什么事吗?”
林长庚面上带这些小心翼翼:“听说是你派人围堵了陵襄侯府、杀了……罗成坤?”
林慕果平静一笑:“罗成坤绑架了乐山,在围捕过程中又恶意抗拒。父亲也知道的,刀剑无眼,打架的事,谁也说不好!”言下之意就是人是我杀的,但我只能说声抱歉了!
林长庚赶忙点点头,又试探道:“他怎么还与什么黄衣教扯上关系了?”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慕果的脸,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关键的表情。
林慕果皱着眉、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这我倒不清楚。说起来,多亏了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才能找到乐山,王府的人只是顺便帮了个忙。至于什么黄衣教红衣教的……不是女儿该操心的事!”
林长庚面上有些急:“救出那个小女孩之后,王府的人难道没去搜查罗家?”
林慕果脸上的疑惑自然而恰到好处:“我只是担心乐山,其他的事都有顺天府在管,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罗成坤似乎是黄衣教的教众。”
罗成坤见林慕果一问三不知,不知是在装傻还是真傻,心里不由有些气恼:“你好歹也是渊政王府的正妃,虽说后宅妇人不宜参与政事,可你多少也要知道一些,否则,岂不是要拖王爷的后腿?”
林慕果脸上轻轻一笑,有些嘲讽道:“父亲几日来……便是为了教育我,不让我拖王爷的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