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果懊恼地将书页翻得哗哗作响。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早已印在脑子里,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若果说……祖父若真的在医书中藏了什么秘密,那么只有可能藏在两个地方。
一来,是纸。坠儿曾经说过,世界上有一种墨,写在纸上看不出痕迹,只有用特殊的方法,比如火烤、水浸、或者用上某种药水之后字迹才会出现。可这是外祖父留下的孤本,火烤、水浸这样的方法实在危险,若是成功皆大欢喜,若是不成功,只怕外祖父一生的心血就全都毁了!所以,一直以来,林慕果都不敢轻易尝试。
二来,便是夹层!一如那个藏着《不死药案》的木匣子一样,书页里也可能会有夹层。林慕果曾经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一篇记载,说是有一种技术能将两张纸压缩成寻常纸张的厚度,而且,非经特殊工艺,绝不可能将重叠起来的两张纸分开。至于这种技术,据说早已失传。
既然这样……林慕果眉头倏地一松,慢慢冷笑起来:倒是有一个法子。
林慕果趴在冷白耳边吩咐了几句,冷白眉头一挑,点点头就跑了出去。林慕果将《不死药案》放在桌上,随手从匣子的暗格里拿出一把折扇。
这扇子时苏荣琛的,有一回他夜探饮绿轩,不小心将扇子留了下来。林慕果仔细珍藏,一直与《不死药案》一起放在暗格里。
林慕果慢慢将折扇展开,上面绘着的桃花如同美人面孔一板灼灼其华。在扇子的右上角,还有一行题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林慕果的指尖慢慢从那行诗句上划过,指腹所到之处,似乎还能感受到题诗之人落笔时的心境。她慢慢将折扇捧在胸前,眼睛里便流露出温暖的光。
阿琛,你现在好吗?乐山被人绑架了,我要救她!阿琛,若是你在我身边该多好啊!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陷入这样为难的境地的!阿琛……
禾木遵照林慕果的吩咐,领着一拨人在罗家布防,暗地里将罗成坤父子监视的一丝不漏。只是整整一天过去,他们府上一切正常。
负责盯着林家的人也传了信过来,也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
然而,第二天,渊政王府却又收到了绑匪的第二封信。
信中要求林慕果将《不死药案》密封在铁盒子里,然后将铁盒子沉进京城的南湖中。信中特意附了一缕头发,装在一个绣着两只丹顶鹤的小香囊里。
香囊上的丹顶鹤交颈而立,其中一只眼角还有一颗黑痣。那黑痣难绣,所以特意用墨汁点了一下。那墨是上好的苏墨,飞云巧手磨成,细腻浓郁,眼色纯正,经久不退。
林慕果捧着那个香囊,一颗心似是刀割一般难受:绑匪的意思很明白,这一回送来的是一缕头发,下一回恐怕就会是某样沾着血的东西了!
林慕果冷声问道:“送信的人呢?”
苏荣珮恨恨道:“送信的人并不是从罗家或者林家出来的,我们收了信,也不敢派人去抓,只在他后头跟着,相信不多时便会有回音了!”
林慕果轻轻摇头:“看来他们是有完全的准备的,恐怕就算跟踪,也找不出什么线索的!”
苏荣珮咬牙道:“罗成坤平日怂包的像个狗一样,没想到竟然这么精明!等咱们救出乐山,我一定要把他个王八羔子切成十八块去喂狗!”
他正怒骂不止,冷白就走进来道:“王妃,跟踪的人回来了!那人送了信便直接骑快马出了城,马不停蹄的一路往南跑,看样子应该不会去跟罗成坤汇合了!”
林慕果冷冷一笑:“他倒是当真狡猾的很!”这人应该是黄衣教内部的死士。罗成坤早知道他会被跟踪,因此,这人一旦送完信就立刻南下,跟着他,只怕找不出一丁点线索。
苏荣琛“哼”地吐一口气,转头对着林慕果道:“嫂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林慕果深深吸一口气:“时至如今,咱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暂时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办!我已经吩咐人铸了铁匣子,只是在没有找到乐山的下落之前,我们决不能将书交出去,否则……”他们收了医书,立刻就会撕票!
“对了,负责监视罗家和林家的人有没有什么发现?”
苏荣琛摇摇头:“罗成坤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都没有去!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
呆在家里?林慕果的心头似有一丝光影闪过,可是这道光闪得极快,让人根本抓不住、摸不着!
自己一定疏忽了什么事!想想,再想想!一定有的!只要认真想,一定能想起来!林慕果皱着眉头在屋里不安踱步,就连苏荣珮也看出她的不寻常:“嫂子,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林慕果猛地一摆手:“别说话!”
苏荣珮见她神情凝重,赶忙噤声。林慕果顿住步子,眉头皱得更紧了,周围静得一丝声音也没有,飞云几个就连呼吸声都放的又轻又缓!
声音?!
我想起来了!林慕果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有些事尘封太久,若是不仔细回想,还真有些难以想通。
前世,林慕果作为侍妾进了陵襄侯府,那时候,罗成坤身边没有姬妾,府中只有她一个姨娘,就连林吟琴也不曾入府。那时候,她一直以为他洁身自好!那时候,她一直觉得罗成坤是她的一心人!
夏天的午后,天气闷热,罗成坤将自己关在书房看书。她作为侍妾,心中半是感动,半是仰慕,于是亲自下厨炖了一碗清凉解暑的绿豆百合粥端去书房。
远远的,林慕果看到书房门窗紧闭,心中不禁有些奇怪:天气闷热,书房密不透风,岂不把人憋坏了?
林慕果带着怀疑近前,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女人的娇喘,还有打情骂俏的声音。她心神一顿,似是有一桶凉水兜头泼下,想也不想就上前拍门。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许久,罗成坤才穿着一双清凉的中衣、揉着一双惺忪睡眼从门里走出来。
林慕果心中愤恨难平,绕开罗成坤就闯了进去,可书房就那么大一丁点地方,绕一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书房里并没有外人。
刚刚明明听到书房有声音的,怎么转眼之间什么也没有了?
罗成坤不耐烦地跟她解释:“你干什么?我在睡觉呢!”
林慕果问他:“大热天的干什么紧闭门窗?”
罗成坤面色一暗,急忙道:“外头的蝉太吵人,我睡不着!”
林慕果又耐着性子搜了书房里每一个可以藏人的角落,可是一无所获。她那颗愤怒的心便慢慢冷静下来:“我刚刚明明听到有声音的……”
罗成坤便没好气道:“别不是大白天撞鬼了吧?”
她眼睛猛地一睁,沉沉道:“兴许还真是!”那时的她,懵懂到可笑。罗成坤说她撞鬼,她就真以为这书房不干净。愣是立刻找了几个和尚在书房里念了七天的经。
那时的罗成坤对她有所图谋,所以耐心也无限放大,尽管偶尔露出一两个嫌恶的表情,却从来不肯跟她正面冲突!
时隔多年,现在的自己走过了许多常人不曾走过的路,吃尽了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苦,变得成熟、稳重,不会再像当年那般任人蒙骗!
现在想想,自己绝不可能见鬼,罗成坤自然也不是因为讨厌知了的鸣叫声才紧锁了门窗。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书房里有暗门!
然而,那天她与着罗成坤一起离开书房之后,马上派人在书房外严防死守,第二天,便请了和尚进府做足了七日水陆道场,就算书房里真的有藏人的暗格,也绝不会有人能在暗格里藏七天不吃不喝!
除非……除非书房里的不是暗格,而是暗道!而且,这条暗道还与别处相连!
罗成坤绑架了乐山,虽然不需要他时时坐镇,但也少不了三番两次去查看。禾木已经将罗家监视的水泄不通,这两日并不曾有可疑人员出入,那也就表明:有人用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出府了!
这么一来,罗成坤书房里的那条暗道,或许直通府外!
苏荣珮见林慕果脸上笑容古怪,似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讽刺,因而便小声道:“嫂子,你想到了什么?”
林慕果点点头,对着冷白道:“我记得王爷手底下有一个会易容术的,是不是?”在对付燕玖嫦的时候,林慕果曾经请这个人易容成帮她接生的产婆傅秋霜,这才逼得林长庚对燕玖嫦下了毒手。
冷白赶忙点头:“是禾田!”
林慕果也吃了一惊:“是禾田?”
冷白便笑道:“王妃也不相信是不是?”
林慕果还真不敢相信:平日里那么活泼的一个人,却精通一手易容术,能将别人的皮相套在自己身上,将自己掩饰成另外一个人!
“去把他找来!”
冷白赶忙答应一声,扭身就出门去了。不多时,她便带了禾田过来。禾田依旧是笑眯眯的:“王妃娘娘找属下是什么事?您给禾木那块木头都派了任务,唯独不让属下帮忙,莫非,在王妃眼里,属下还比不过那块木头吗?”
林慕果轻轻一笑,冷白就赶忙道:“哪那么多话?王妃可不就给你派了顶重要的任务么?”
禾田一听说要开工,立刻往前一探身子,连眼睛里都是精光:“哦?是什么任务?我猜猜,一定是禾木那块木头做不了的对不对?王妃是想让我易容么?易容成什么人?”
这人竟然如此机灵!林慕果心中不由一叹,刚刚还觉得十分轻浮的少年在一瞬间就成熟稳重起来。林慕果道:“你去一趟陵襄侯府,最好能易容成罗成坤的心腹,然后去帮我查一查罗成坤书房里有没有暗道!”
找暗道?这个倒是有趣!禾田赶忙点头:“您放心,我这就去!”禾田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冷白却有些不解道:“王妃娘娘,易容多麻烦呀,不如咱们直接派人夜探陵襄侯府,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林慕果摆摆手:“陵襄侯府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而且,万一真有暗道,那么里面即使没人把守,暗道的出口处也一定会有人守着,若非是罗成坤的心腹,只怕会有危险!”
原来如此!
只是,这样一来依旧很不保险。如果禾田任务失败,乐山只怕……
天色有些暗了,林慕果推门走出去,只觉一股冷风迎面而来,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让人觉得头脑都清醒了不少。
“飞云,铁匣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飞云赶忙道:“王妃您放心,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林慕果轻轻点头:“若是禾田明日还不能传回消息,便按照他们的意思将铁匣子沉进南湖吧!”
铁匣子一旦入水,只怕很快就会到那些人手上,只是……飞云有些不确定道:“他们拿到东西,真的会放了乐山吗?”
林慕果摇头苦笑:“自然不会的!不过,我也已经有了准备!他们若是不放人,我是不会让他们拿走铁盒子的!”
飞云看着林慕果阴沉的脸色,最终点了点头,再没有别的话说。
虽然已是三月的天气,树枝梢头也已经鼓起绿茸茸的芽孢,但是早晚的风还是有些冷的,这阵阵冷风似乎还在彰显寒冬的威力尚未完全消失,而春天的脚步并未真的回归大地。
林慕果有了身孕,所以飞云并不敢让她在风口久站,苦劝了两句,主仆两人才终于回到屋中,“吱嘎”一声响,将门关上。
禾田自出府之后就失去了消息。
夜色渐浓,谯楼上的更鼓响了三声,飞云赶忙轻轻叹一口气,慢慢走上前劝慰道:“小姐,夜深了,您先歇着吧!”
林慕果撑着头歪在炕桌上,脸上尽是疲惫,闻言只是摆摆手。飞云有些急道:“您就算不为自个儿着想,也要为小少爷想一想,您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林慕果撑着手臂坐起来,慢慢覆住飞云的手背:“飞云,在我眼里,乐山与我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丝毫分别!你尚未婚配,可能不能理解父母的心情,现在她生死未卜,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飞云默默叹一口气:“那奴婢给您熬一碗润肺去燥的冰糖枇杷,您喝了对身子好!”
林慕果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我很庆幸,庆幸遇到了你们,庆幸有你们几个陪我走过风雨……”
飞云赶忙用一只手握住林慕果的手背,眼眶有些红红的:“小姐,您说哪里话?冷白就不说了,若是没有您,哪还有静柳、月宾我们三个活路?我们能够遇上您,能够伺候您,使我们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月宾是卖身葬父进的林府,静柳和飞云也都遭逢不幸,若不是林慕果相救,只怕早就成为一堆枯骨了。
林慕果也有些情动,她咬着唇轻轻点头:“咱们之间不说这些。对了,静柳怎么样了?”
飞云轻轻叹了一口气:“冷白在她屋里照顾呢。那丫头这一回也着实吃了不少苦!”
“难为她了。我知道,乐山被绑走,她心里也不好受。罢了……你去炖枇杷吧,记得多炖一些,你们几个也陪着我熬夜,着实辛苦。”
飞云答应一声,正要退出去,林慕果却又将她叫住:“等一等,匣子里有一个白色彩绘曼陀罗花的瓷瓶,你将里面的药倒出来一点给静柳喝下,她头上伤口不小,若是不用点药,只怕睡不着的!”
飞云有些好奇道:“那瓶子里就是麻沸散么?”
林慕果点点头:“那药是将曼陀罗花提纯炼制的,药性很强,记得不要用太多!”
飞云赶忙应下来,躬身退了出去。
大约过了两刻钟,飞云便用托盘盛了一碗炖的浓郁喷香的冰糖枇杷端了过来。林慕果等了一晚上,着实有些饿了,主仆两个也不讲究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各自盛了一碗,坐在一起用了。
等林慕果将粥喝完,冷白也挑帘子进来。飞云便道:“静柳睡下了吗?”
冷白点点头:“喝了小姐给的药,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她往前走了两步,轻声道:“小姐,禾木派人传话来了!”
林慕果心中一顿,赶忙道:“可是禾田有什么消息?”
冷白道:“禾田在陵襄侯府外观察了一下午,最终决定易容成罗成坤身边那个叫怀松的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