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眼见林慕果刚刚喝了一口迷药,便忍不住关切道:“王妃,那汤药……”
林慕果轻轻摇头,脸上带着无所谓的笑容:“放心,那药是我配的,我自然知道各种药材的剂量!不碍事的!”
主仆两人站在门前说了一会儿话,里面的小丫鬟就急急忙忙跑出来躬身道:“王妃,长公主睡熟了!”
林慕果满意点点头:“去将闫嬷嬷请过来吧,剩下的事,便由不得我们置喙,交给闫嬷嬷头疼去吧!”
闫嬷嬷很快就来到院子,她与林慕果耳语两句,便不敢怠慢,直接掀帘子进了内室。与此同时,林慕果早已准备了马车,只等几个粗使婆子合力将燕玖嫦抬上车,闫嬷嬷便恭恭敬敬地向她道别。
阎王让你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在这个世上,皇上与阎王的权威其实差不了多少。
送走了闫嬷嬷,林慕果刚刚回到齐峒院,苏荣琛便也从外面走了回来:“阿果,宫里的事情,你可曾知道了?”
林慕果点点头:“闫嬷嬷已经来过了,皇上直接给长公主……赐了追封的谥号!”
苏荣琛并没有什么意外的,低声道:“还有纯妃,宫里已经传了消息出来,纯妃去了一趟御书房,似乎与皇上吵了一架,皇上让她‘滚’回采风殿候命!”
林慕果轻轻一笑:“纯妃因为戕害后妃和皇嗣而倒台,这么一来对楚王势必有很大影响,楚王的风头也终于可以压下去了!”
苏荣琛脸上明显有了些许喜色:“纯妃一旦失势,楚王不适合继续在边关领兵,到时候,皇上怕是会派新的监军去北疆。阿果,我……”
近日来,北疆接连败仗,纵使有其它因素,也与楚王的无能分不开。皇上便起了心思要撤换监军。正因为有了这一层考虑,皇上才敢公然处置纯妃!
至于这替任监军的人选,其实并不难猜。朝中的武将不足,能够上阵打仗的更是少之又少,现在北疆战事吃紧,朝廷急需一场轰轰烈烈的战役来振奋军心。所以,这监军一职的人选,只怕会从苏荣琛、镇国公里挑。
林慕果脸上笑得十分灿烂:“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阿琛,我会永远支持你的!”
苏荣琛只觉心中一暖,情不自禁就握住了林慕果的双手,心中不由感慨:“得妻如此,夫妇何求!”
半下午的时候,林家派出的报丧的队伍便敲响了渊政王府的大门。飞云将人领进了齐峒院,那小厮便跪在厅中呜呜痛哭:“王妃娘娘,荣格长公主殿下殁了,皇上也已经上了谥号,请您节哀!”
林慕果听到消息的时候十分冷静,甚至一度让小厮以为荣格长公主的死在王妃的预料之中,他皱着眉轻轻一响,便立时明白过来:长公主本来是在王府养病的,今日忽然匆匆回府,据说公主回到林家时,马车直接进了二门,停在嫦月轩前。
几个粗使的婆子将荣格长公主抬下车,一路上她都紧闭双眼,似是死了一般,因此,后宅里就有人开始猜测:定然是王妃救治不活了,才让送回府里等死的!
燕玖嫦暴毙的当晚,昌平帝也让李全德拿着圣旨去了一趟采风殿。李全德站在香案前,抬手将一卷明黄的圣旨展开,低头扫视了一眼底下跪着的纯妃,眉头微微一皱,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纯妃顾采璇失德善妒,戕害妃嫔,罪不可恕,即日起废除封号,将其圈进与采风殿,无诏永世不得出!”
纯妃呆呆地跪在汉白玉的地砖上,一股森冷的寒意从地板上传过来,透过她的棉裙,直直逼上膝头。
李全德无从安慰,只得笑声地提醒纯妃:“娘娘,依照皇上的旨意,这采风殿仍旧给您居住,只是您身旁伺候的那些宫女却是不能在采风殿继续待下去了!奴才已让人取了花名册过来,等一一验视完毕,便可以带着她们去内务府交差!”
纯妃按扶着李全德的胳膊站起来,脸上虽然依旧带着笑容,却丝毫也没有血色:“楚王呢?皇上打算怎处置楚王?”
李全德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边关战事不利,皇上已经发了诏书,请楚王回京了!至于新的督军,皇上尚且没有明确提出来。”
纯妃的笑容莫测高深,似乎能够一眼看穿人性最深层的邪恶一般。
开始的时候,李全德的差事进行的尚且十分顺利,可是到了后来,他忽然发现采风殿里的宫女的数量与花名册上不能匹配:少了一个小莺!
宫里少了一个人,这事情可大可小。李全德不敢怠慢,先去问了纯妃。纯妃已经退尽钗环坐在小佛堂拈香,闻言不过是轻轻一笑:“树倒猢狲散,小莺或许是逃跑了也未可知,毕竟这采风殿倒下了,还有无数个采风殿会站起来。”
她如此一说,凭白添了几分凄凉的韵味,李全德也不敢多说,转身出了采风殿去了。
小莺失踪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就连皇后也派了人在紫禁城中寻找。然而,小莺便似是泥牛入海,竟然连半点踪迹也找寻不到。
二月初八,昌平帝钦点了苏荣琛为定北大元帅,即日奔赴北疆,接管军务,代替楚王监军,不得有误。
当晚,纯妃顾采璇在采风殿自缢而亡。
采风殿的宫女被尽数撤换,她的尸体在正厅的横梁底下挂了整整一夜才被人发现。她穿一身素白的纱裙,,脸上不着粉黛,头发绾了一个简单的堕马髻,只用一根素银的簪子斜斜簪起,偶尔有风透过窗帘的缝隙吹进来,吹动着她全身的素白纱裙似是在风中舞蹈,美丽、脱俗、却又不似凡间粉黛那般庸俗。
昌平帝得了消息亲自去采风殿看了一回,看到一身夏装的纯妃被人抬下横梁,他忽然想起尘封了许多年的一件旧事。
那时,她还是御花园里侍弄花草的一个宫女,而他已经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在夏天的深夜,昌平帝只觉闷热难耐,翻来覆去不能入眠。
百无聊赖,昌平帝只好吩咐李全德一起去花园闲逛消暑。可是一转眼,竟看到一个身穿素白衣裙,上头绣着百合花的一个小姑娘在月光底下跳舞。她披散着头发,如瀑布一般黑亮的头发在深夜的习习凉风中似乎将人的心弦也撩拨开了。
昌平帝上前与那女孩说话,那女孩怯生生的,声音也是细若蚊足,低着身子跟他磕头请安,他觉得似有一股带着清香的凉风扑面而来,集聚了一晚上的闷热烦躁也终于一扫而光。
昌平帝宠幸了她,给了她位份、给了她尊荣,甚至让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可是她是如何报答的呢?
她狼子野心,觊觎本不属于她的宠爱,甚至不惜痛下杀手!昌平帝忽然就觉得纯妃身上那套白纱裙分外刺眼,他皱着眉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声吩咐道:“将她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不许她穿着这身衣服下葬!”
宫女们诺诺答应一声,赶忙躬身退下了。
纯妃已死,前尘往事自然也要一笔购销,皇后作为中宫正位,母仪天下,自然该帮忙操持纯顾采璇的丧仪。
只是楚王该怎么办?要不要告知他顾采璇的实情?
“皇上,顾采璇是楚王的生母,按理说应该急召楚王进京奔丧,您看……”
昌平帝脸上青白交加。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有些事情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楚王现在远在北疆,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顾采璇犯了那么大的过错,皇上却只是将她幽禁在自己宫中,这是为了什么?
不过是因为忌惮楚王!他害怕楚王在边疆拥兵自立,害怕发生不可操控的事情。所以才将顾采璇握在手里,对于牵制楚王来说也是一招好棋!可现在顾采璇死了!若是贸然向边疆报丧,楚王会怎样?
昌平帝甚至不敢想象。
“罢了,左右已经将他召回京城,等他进了京,自然就知道了!”皇后闻言便不好再多说。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昌平帝坐等油灯,没有等到楚王奉旨进京的消息,反而等来了一个噩耗!
二月初九,八百里加急进京,楚王谋反!
原来,楚王在边关知道了纯妃自缢的噩耗,设法从将军府偷来了城防地图倒反大燕,投奔了柔然。
可是,纯妃是在二月初八晚上自缢的,不过短短一夜功夫,远在千里之外的楚王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消息?
这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消息传到林慕果夫妇的耳朵里,只见林慕果的眼睛“咕噜”一转,苏荣琛赶忙跑上前拉住她:“怎么,可是想到了什么吗?”
林慕果轻轻一笑,慢慢点头。
楚王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但是纯妃获罪时,采风殿走失了一个叫小莺的宫女。这消息便是小莺传出去的。
当时,昌平帝下旨传召纯妃去御书房问审,纯妃乘机给小莺留下过提示。纯妃前脚离开采风殿,小莺便遵照她的意思乔装改扮溜出了皇宫。
小莺马不停蹄的赶往楚王府,将纯妃亲手写的一封密信交到了钱平的手上。钱平不敢怠慢,当即就派人将密信连夜送到边疆。
楚王府的人带着密信来到边疆时,正值深夜。楚王正睡得迷迷糊糊,一听说纯妃派人送了密信,立时便清醒过来。
他披衣坐起,甚至连鞋子也来不及穿,就匆匆跑出大帐。西北的天气比京城还要寒冷,北风堪比剑刃,将他身上的狐裘鼓起,两根天水蓝的缎带被刮在身后,猎猎作响。
“母妃她……”楚王的眉头紧紧拧起,拳头不自觉地越收越紧:“母妃怎么能……”
楚王收到的是纯妃的绝笔,她已经算好了时间,只等楚王府的人将密信送到边关,她便在采风殿投缳自尽。
在遗书中,纯妃简短述说了京中发生的事情,然后告诉楚王:这次的事情虽然没有牵扯到皇儿,可是德妃事发,咱们许多年的谋算只怕也都付之东流,皇儿再想要问鼎九五之位,只怕千难万难。
本宫一生起伏,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别无二话,恨只恨到底连累了皇儿。宣儿,是本宫对不住你!你不要怨恨母妃!
宣儿,按照目前这个情势来看,东宫之位只怕会在平王和靖王之间产生,无论他们两人中的哪一个登基为帝,都是不可能饶恕你的。
经此一事,你这督军只怕也不可能再做下去,你父皇撤换的旨意不日便会到达北疆,宣儿,到时候,你准备怎么办?
母妃知道,你从小便志向高远,可事已至此,回天乏术。你听母妃一句劝,接到母妃的密信之后,立刻抛下手中一切事物,就此归隐。母妃早早为你存了一笔金银,小莺知道那些东西藏在何处。
小莺对你的心思,你大约也知道。这女孩坚毅忠贞,母妃留她在身边,本意就是想等你大婚之后,送进王府做一个侍妾。有她在你身边服侍你,母妃很放心。
宣儿,这可能是本宫最后一次叫你,你要记得,无论你走到哪里,只要你能平安顺遂,本宫便死而无憾了!
密信的末端,字迹略微有些潦草,在灯光的映衬之下,还可以看到素笺上隐隐有泪痕散落。
楚王神情呆滞,脸上一片冰凉。抬手一抹,落下的泪被寒风一吹,已经变成了冷硬的冰渣子。
怎么办?该怎么办?
楚王很想大声咆哮,他想问问苍天,为何要如此无情!他想再问一问纯妃,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楚王踉踉跄跄地回了中军大帐,在等底下枯坐不语。红烛高照,映着他寥落的身影,将单薄的影子在素白的大帐上拉长。
若是听了母妃的话,放弃现在的一切,从此隐遁,后半辈子虽然要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可是凭借先前经营的势力,应该能保证后半生衣食无忧。
可是自己真的甘心吗?
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被别人夺走?不允许!自己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楚王手中握着一枚金印,这金印的把手被人摸的多了,十分圆润趁手,金子入手冰凉,更是深深刺激着楚王的皮肤!
决不能这么逃走!有一丝风顺着大帐的边角溜进来,摇晃着烛台上的火光,将楚王的脸也映得有些晦暗不明!
既然要破釜沉舟,那便来一个彻底的了断!
楚王深深吸一口气,他阴沉着脸从书案后起身,扬声将自己的心腹叫了进来,低低耳语两句。
大帐外的风更加凛冽了,呼呼卷着旌旗,似是有人在大力撕扯,发出的烈烈声响却又很快被呼呼的风声淹没。
第二日,有一个牧羊的边民在官道上发现了几具尸体。那些人身上带着刀伤,就连棉袍也已经被雪水濡湿。为首的一个背上背着一个明黄的布包,只不过,布包已经被人割破,里面的东西也都找不到了。
当天夜晚,楚王盗走了边关防务布局图,还一把火将大燕将士的粮草尽数烧毁,然后带着数百死侍,纵马破关,消失在苍茫的戈壁滩上。
边关守将何世礼送了八百里加急的文书进京告状,只是他的折子还没有抵达京城,柔然铁骑便已经兵临城下。
镇边大将军何世礼以百万将士浴血奋战,誓与边疆共存亡。奈何,柔然此次如有神助,轻易便找到了边防弱点,然后又用了一个调虎离山的计策,轻易便夺取了雁门关!
雁门关是大燕国西北门户,何世礼失守边塞,只得退军百里盘踞聊城。可是柔然此次野心勃勃,攻取了雁门关以后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竟然步步紧逼,很快,就将大军在聊城外安营扎寨!
经过雁门关一役,何世礼折损了兵马二十万,再加上城中粮草供应不足,根本无力与柔然抗衡!
何世礼一边死守城寨,一边一天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文书向朝廷求援。
紫禁城中,昌平帝见到何世礼的奏报,只觉得心头一紧,血气翻涌,“噗”一声便喷出一口鲜血!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楚王竟然会投递叛国!这个孽子竟然烧了大军粮草、盗走城防布局图反叛大燕!
雁门关失守,大燕国的国土已然残缺不全。他仰面躺倒在龙椅上,抬头望着御书房吊顶上盘踞的彩绘金龙,只觉苍茫无措。那金龙瞪着大眼,四只利爪似是闪烁锋芒,它脚下的云雾也都开始飘荡起来,昌平帝觉得,自己耳旁有龙吟阵阵,头顶那条龙几乎要俯冲下来,就连鼻孔处那两根白须也似乎是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