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果微微一笑,对着呆坐在床前的林吟琴挑眉道:“四妹妹明日大喜,怎么看起来倒有些……不愉快似的。”
林吟琴猛地扭过头来,一双眸子怨毒地盯着林慕果,恶狠狠道:“你少在这里幸灾乐祸?”
林慕果哼哼一笑:“幸灾乐祸?这话姐姐倒是不懂。妹妹嫁的是正经的侯爷世子,将来便是侯爷夫人,怎么这么一桩天造地设的亲事到了妹妹嘴里却成了‘祸事’?”
林吟琴胸口剧烈起伏:“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设下的阴谋诡计,我怎么可能会在首饰店门前与罗世子交恶?这桩婚事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幅鬼样子?”
林慕果挑着唇角,居高临下看着她,满脸都是不屑:“舌头长在妹妹嘴里,脑子长在妹妹头上,你自己有眼无珠不识未来夫婿,与我有什么相干?”
“你——”林吟琴一手握拳,一手狠狠甩出来,手指尖利剑似的指着面前的林慕果:“林慕果,我告诉你,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你以为你自己的下场会比我好?你以为渊政王府是个好去处么?听说渊政王爷最是冷清,从不进女色,只怕你就算入府,也是独守空房、抑郁而终!”
听到她如此恶毒的诅咒,林慕果不过一笑置之:“人呢,总喜欢自欺欺人。就好比一个人有梨吃,另一个却没有,吃不上梨的那位总要想尽方法告诉对方,甚至恐吓她:吃梨有害健康,吃梨会拉肚子痢疾而死。其实……”她眉尾微扬:“不过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林吟琴气得几乎吐血,她“蹭”的便从床上站起来,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只是她的杀气在林慕果看来便如同苍蝇蚊子的“嗡嗡”咆哮一般粗鄙可笑:“四妹妹有这会子发脾气的功夫,倒不如好好享受在林家的最后一个夜晚吧!”说完,也不看林吟琴紫涨的脸色,扶着飞云转身便出门而去。
林吟琴被她狠狠鄙视一番,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怒火烧成灰烬一般,她左右四顾,顺手抄起林慕果刚刚送来的装着华胜和花钿的锦盒就扔了出去,声嘶力竭地吼道:“滚——你给我滚——”
林吟琴的火气得到宣泄,就像是决了堤的山洪再也收敛不住,非要彻底宣泄干净才行。她将桌上的东西一样样抓起来,又一样样往外扔,一时间,只见门前各色礼物堆积,有砸碎了的牡丹缠枝梅瓶、摔得变形的蝴蝶振翅的金钗,还有许多的绫罗绸缎。桌上的东西扔完了,林吟琴仍不解气,她回身看到大立柜上贴着的红纸剪成的“双喜”,一时恼恨上头,她两步就冲了过去,一把撕得粉碎摔在脚下,大声哭着在上面狠狠踩踏。
只是林吟琴再如何不满、再如何泄愤,等罗成坤的花轿上门,她还是要浓妆艳抹、美衣华服,在媒婆的牵引下拜别老太太和林长庚,被新郎一条红绸牵出门去。
林吟琴与罗成坤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至此便结成夫妻,正所谓生同枕席死同穴,这一辈子,两人的命运便又如前世一般紧紧牵连在一起了。
罗成坤得了小登科之喜,自然是与平日里那群狐朋狗友把酒言欢。他的酒量本来就浅,直喝得人事不省才被几个小厮架着进了洞房。
林吟琴盖着喜帕坐在床前,蕊心默默立在一旁陪侍。忽听得门边“吱嘎”一声响,蕊心抬头望去只见罗成坤被两个小厮架起送回房来。他脚步虚浮。醉意朦胧,昏昏沉沉之间还含混不清的跟人劝酒:“虎子,你喝……今儿,今儿高兴,喝,咱们不醉不归……”
小厮将死猪一般的罗成坤放了下来便躬身退出了正房,一时之间,正房里只有红烛高照,还有盖着喜帕的林吟琴、紧张的瑟瑟发抖的蕊心,还有瘫坐在太师椅里,醉的人事不省的新郎罗成坤!
罗成坤醉成了一团烂泥,林吟琴盖头未揭,纠结地坐在床边。蕊心便低声道:“小姐,姑爷怕是睡熟了,奴婢也伺候您梳洗睡下吧?”
林吟琴顶着喜帕,不能说话,她只得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就将身子斜靠在床头,蕊心默默叹了口气,躬身退了下去。只是她刚走到太师椅旁边,罗成坤蓦然转醒,一把就抓住她的手腕。蕊心一惊,就叫着跳了起来。
林吟琴“腾”得就直起身子,只是她头上喜帕未揭,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蕊心被罗成坤死死抓住手腕,一边拼命往后缩,一边惊恐叫道:“姑爷,奴婢是蕊心……姑爷放手啊!”
罗成坤浑身酒气,满脸都是醉态,双眼都有些迷离:“是谁有什么关系?今晚是爷洞房花烛,你就陪爷玩玩儿吧,哈哈哈——”
蕊心看一眼床边的林吟琴,只见她全身绷直、拳头紧紧握起,似是下一刻便会似母狼一般扑上来。蕊心只觉胆寒,更加拼命的想要挣开罗成坤的手。
可罗成坤身强体壮,蕊心一个股弱女子又怎么挣脱的开?只见罗成坤手腕一用力,狠狠往回一带,蕊心脚下不稳,猛地就被他带入怀中,鼻端是浓重的酒臭味。
耳听得蕊心的挣扎,林吟琴心中怒火万丈,她恨不能冲过去一刀劈了罗成坤这个人渣,可是她不能!
她现在已经嫁进了罗家,就再没有退路了。面对罗成坤,她除了忍耐、除了竭力讨他的欢心,再无别的办法!
林吟琴的身体像是刚死的鱼,软塌塌坐了下去。盖头外厮利的惨叫声声入耳,林吟琴咬紧了牙,死死握住床头的扶手,就连身体都在不住颤抖。
“哗啦啦”一声脆响,满桌子的酒菜被扫落在地,蕊心惊叫着想要逃开,可罗成坤狞笑着从背后将她抱起来,狠狠摔在酒桌上,然后便欺身压了上去……
第二日一早,丫鬟推门进入新房的时候,入目是一片狼藉,罗成坤和蕊心衣衫不整地躺倒在地上,林吟琴头上依旧盖着喜帕,身上还是入洞房前那身鲜红绣龙凤呈祥的嫁衣。
丫鬟尖叫一声就逃也似的跑出门去。
蕊心从昏睡中悠悠转醒,她只觉下身撕裂般的疼痛。她扭头看了一眼在身旁呼呼大睡的罗成坤,心中一紧,昨晚的记忆像是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泪水似是决口的洪水一般“扑簌簌”往下流。
可是蕊心不敢出声,她生怕惊醒罗成坤,只能死死咬住牙,任凭泪水无声滑落。蕊心转头看见林吟琴依旧坐在床头,赶忙穿好衣服,胆战心惊地爬到她脚下。
蕊心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拽了拽林吟琴血红的下摆,小心翼翼地叫一声:“小姐……”
林吟琴深深吸一口气,呼气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她骤然发难,一脚踹在蕊心的胸口,蕊心尖叫一声便扑到在一旁。
耳听得屋外有凌乱的脚步声,不多时,罗维明夫妇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洞房来,他见到房内的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就跺着脚恶狠狠骂道:“孽子!孽子——”
罗成坤兀自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罗维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狠狠在罗成坤腿上踹了一脚,罗成坤才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
罗夫人看着罗维明铁青的脸色,一颗心也悬到喉咙眼儿上,她赶忙跑到林吟琴身边,拉住她的手温声道:“儿媳,可是苦了你了,坤儿昨夜醉酒,这酒后乱性,他……他纯属无心,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千万不要伤了你们夫妻的情分!”
罗夫人看了一眼地上哭哭啼啼的蕊心,只觉心头烦躁不堪,不由怒喝道:“住口!世子和世子夫人大婚的吉日,岂容你哭哭啼啼的?”她回头瞪一眼门外的两个粗使婆子,恶狠狠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还不快把这贱人拉出去,没得污了我和世子夫人的耳朵!”
门外的婆子答应一声就要上前,林吟琴却一把将盖头扯了下来。她一夜未眠,脸色惨白如纸,泪蒙蒙的眼眶里布满血丝,看起来楚楚可怜,只听她摇头道:“婆母,夫君昨夜酒醉才……才误了事,儿媳知道,这事情不怪他,也不怪蕊心。”她吞了一口泪水,盈盈地看着一脸满不在乎的罗成坤,叹气道:“蕊心是儿媳的陪嫁丫鬟,本就是为夫君准备的通房丫头,洞房花烛之夜……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是一切听凭婆母和夫君做主!”
罗成坤看着她装出忍气吞声的样子,忍不住嗤笑一声,罗维明见状赶忙又在他背上踢了一脚。
罗夫人见林吟琴如此懂事,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真是好孩子。现在生米已经煮成了稠饭,再无挽回的可能,也就只好如此……”她顿一顿,很快又怒视着蕊心道:“你放心,你既已嫁入罗家,便是罗家的当家少奶奶,母亲给你做主,绝不会让旁人欺辱了你!”
林吟琴赶忙起身行了个礼:“多谢婆母。”
罗夫人忙不迭将她扶住,有些为难道:“亲家公那里……不知道……”
说来说去,她只是害怕林吟琴一状告回林家,到时候,只怕罗家满门都要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林吟琴深深吸一口气:“婆母放心,我既已入了罗家,自该事事以夫君为先,万没有抹黑夫君清誉的道理!”
得了林吟琴的保证,罗夫人才放下心来,她眉开眼笑地拉着林吟琴,一叠声赞道:“好好好!我罗家有你这样的儿媳,真是坤儿三生有幸!”说着,她怒目斥了一眼罗成坤:“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向你媳妇赔罪?”
罗成坤瞪着林吟琴,恨得直咬牙,可是他心里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愤然走上前,略微一拱手,冷冷道:“对不起你了!”
罗夫人点着他的额头恨道:“你这是在道歉吗?你甩脸子给谁看?”
林吟琴赶忙拉住罗夫人劝道:“婆母,夫君一体,自是不讲究这些的。再者说,在嫁进罗家之前,父亲便耳提面命。我是堂堂林尚书家的小姐,自该有大家闺秀的模样,不卑不亢,不能任人欺负,但是也不能蛮横无理,耍大小姐的威风,应该上顺公婆,与夫君相合。”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林吟琴此生再无逃出罗家的可能。罗成坤洞房之夜欺辱陪嫁侍女,更是将自己这个新娘活生生晾在一旁,这些情况属实可恶,但是自己却不能回林家告状。
林吟琴是个聪明人,她深深知道,若是此事传扬出去,罗成坤自然可以用酒醉误事来搪塞,可是自己在罗家的地位实在堪忧。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先讨得公婆的欢心,以期逐渐缓和与罗成坤的矛盾。这样一来,天长日久,自己总不至于枯死在这深宅之中。
可是若一味的软弱,只怕在罗家会无立锥之地。因此,林吟琴虽然表现的很和蔼,但是话里话外还是搬出林长庚,也是为了让他们行事不敢太过。
果然,罗夫人的脸色更加恭谨:“真真是林大人说得对,再没有比你们夫妻和顺更加重要的事。”
林吟琴以一副宽大为怀的形象收服了公婆,可罗成坤似乎并不买账。他虽然一连三晚都宿在洞房,却始终冷着脸,连林吟琴的手也没有碰过一下。
第三日便是新娘回门。这一早,罗府提前准备了丰厚的礼物,罗成坤心中虽然不情不愿,但是到底陪着林吟琴回了林家。
大厅上,林慕果见她脸上扑了厚厚一层粉,勉强遮掩着眼底的淤青,妆容精致、珠翠满头,却是如何也盖不住脸上的憔悴。
林吟琴盈盈笑着陪林老太太和林长庚叙话,罗成坤则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喝茶。聊了大约半个时辰,林长庚便觑着一直默不作声的罗成坤道:“琴儿,你在罗家的生活可还舒心?有没有什么……”他顿了顿,扭头看着林吟琴,若有所指道:“有没有什么不便利的?”
罗成坤手中的茶碗一顿,忍不住有些紧张地看着林吟琴,只见她轻轻一笑慢慢道:“女儿一切都好!”
只有这简单的五个字。林慕果心中暗暗冷笑:一切都好?谁若是信了你的话当真是出鬼了!不过我还真是小瞧了你,本以为你会哭哭啼啼地回府告状,没想到你竟有这份远见和定力!只是你以为罗成坤是那种见好就收的人吗?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加精彩,你且慢慢熬着吧!
罗成坤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林长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道:“你若是受了委屈便只管名言,你是我林家的四小姐,万没有让旁人欺负的道理!”
林吟琴咬着唇答应下来。林长庚摆够了老丈人的威风,才端起茶水饮了一口,转头对罗成坤道:“礼部还缺一个员外郎,我已经向皇上请旨,让你补了这个缺。”
员外郎虽然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小官,但是对于罗成坤来说,这已经是惊天之喜!罗维明虽然顶了个侯爷的头衔,却也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在朝廷中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再加上罗家并没有什么门路,因此,并不曾给罗成坤谋得一个好的官职,他只是空有一个世子的名头罢了。
罗成坤难掩喜色,立时便从座位上跳起来,冲林长庚一拱手,恨不能将他当成祖宗一样供起来:“小胥多谢岳父大人提携!”
林长庚慢慢点头,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是琴儿的夫婿,我自该事事为你打算。”他这一句话既是客套也是提点,无异于明明白白告诉罗成坤:我肯提点你,完全是因为琴儿!
罗成坤自然听懂了他话里的玄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端坐的林吟琴,眉头轻蹙,赶忙连声称是。
第二日,赐封陵襄侯世子罗成坤为从五品礼部侍郎的旨意便晓谕全国。罗家喜不自胜,罗维明又亲自过府道了一回谢,送了一份厚礼。
当晚,罗夫人特意给林吟琴和罗成坤送了一壶好酒,夫妻二人的气氛虽然依旧不和睦,但是罗成坤到底留宿在新婚的牙床上,全了周公之礼。
襄王自从有了程兆田的暗中相助,在朝中的地位日益稳固,平王和楚王虽然结盟,但是势力毕竟单薄,处处掣肘。
时间转眼入了十月,汴州河堤的修筑工程已经接近尾声,昌平帝派人去巡查工程进度,回禀称工程进行的十分顺利。昌平帝大喜之下,对程兆田多加赞赏,新任户部尚书在朝中的风头一时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