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辩无可辩,不但挨了板子,亲近的太监也被送进暴室,更被昌平帝禁足,就连过年也不曾放他出来。贤妃哭哭啼啼去御书房请罪,昌平帝更是斥责她“慈母多败儿”,那段时间,连带着贤妃也受了冷落。
其实,这原本是两个孩童之间的争吵,打打闹闹也便罢了,可这事偏偏发生在皇家,淑妃与贤妃争宠又正在势头,所以从那以后,襄王与平王的梁子也越结越深。
贤妃见襄王双目失神,似乎陷入沉思,心知他又想起了旧事,便轻轻推了推他,道:“好了,无需想那么多,季天玺虽能保得住平王的安全,但现在的季家毕竟不是从前的定国公府,他也不可能再把手伸到朝堂上来,燕辰哲不足为惧。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子压住楚王的风头。其实皇上这么多的后妃子嗣,本宫最瞧不上的便是楚王母子!”说着,她似是想起什么极为厌恶的东西,眉头紧紧皱着,眼睛里全是不屑:“明明是最低贱的出身,却偏偏能爬上高位。别看平日里娇娇弱弱、逆来顺受,可谁不知道她顾采璇的心事什么颜色?就连她那个儿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没有母族可以依靠,却偏偏可以用一肚子阴谋诡计将葛友兰纳入麾下,将整个户部都收入囊中!幸亏这几年你父皇不再宠幸她,否则,她若真与本宫平起平坐,本宫只怕呕也呕死了!”
襄王便立时赞道:“多亏母妃能在后宫荣宠不衰,否则,只怕儿臣在前朝也步履维艰!”
贤妃“哼哼”冷笑道:“光本宫荣宠不衰有什么用?你也要拿出些本事来!这一回既然能让楚王抢了你的差事,那便难保不会有下一回、第三回,你就打算一直这么窝囊下去?”
襄王被贤妃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头不由低低垂下,憋着嘴道:“儿臣无能!”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贤妃也不忍多加苛责,甩了甩帕子示意他起身,凝眉思索了片刻才道:“你父皇既然下了谕旨,这钦差一职只怕是板上钉钉,咱们再使劲儿,也是枉然……”她忽然眉心一跳,眼中闪过一道狠厉的光芒:“既然咱们不能去赈灾,不能从中得利……那干脆就把水搅混了!”
襄王赶忙倾着身子近前,皱眉道:“母妃的意思是……”
贤妃翻着素手,漫不经心地看着琉璃珐琅彩的护甲,护甲上的琉璃是能工巧匠一颗一颗点缀上去的,光是这一玫玫形状大小几乎一致、色泽光润的琉璃便不下万金。她嘴角的笑容像是护甲上折射的金属光泽一般耀眼:“本宫可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赈灾之事千头万绪,十分繁琐,一个照顾不周,便会有分不到赈灾银的灾民进京告状,到时候,只怕你父皇有的可烦了!”
襄王也笑起来,他一拱手,冲贤妃行了个礼:“母妃放心,到时候,儿臣一定会为父皇分忧的!”
贤妃慢慢踱回软塌旁坐下,扬唇冷笑道:“只是可惜,那白花花的银子最后要便宜那起子刁民!”她忽得又有些释然:“纵使便宜了刁民,也总强过进入楚王的腰包!”
第二日,楚王便带着户部拨下的银两和一应救灾所用的物资赶赴灾区,文武百官亲送到城门,昌平帝更是代表天下黎民敬了酒,祝他此去汴州、一路顺遂!也祝大燕国早平水涝、物阜民丰!
林长庚陪着昌平帝送走了楚王,回府时午时已过。柳茹不敢怠慢,赶忙吩咐人送了午饭,可是林长庚却将自己关在书房,谁也不见。
下午的时候,柳茹亲自端了参汤去书房拜见,可是却连林长庚的面也没见着就被天竹挡了回来,柳茹虽然愤懑,却也不敢多言。
柳茹吃了闭门羹一事很快就在府中疯传,林慕果收到消息后,却忍不住陷入沉思:这一年以来,林府后宅被柳茹尽数掌控,她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林长庚虽然又收用了几个通房,可这些人都是柳茹帮忙找的,出身大多低贱,再加上柳茹有心防备,她们之中没有一个能怀上孩子的。因此,在林长庚面前,柳茹的地位还是牢不可破。可今日,一向得宠的柳茹竟然也被拒之门外,莫非,林长庚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
林慕果心头一跳,赶忙冷白叫过来:“你去老爷书房附近转一转,若是能找机会看看他在忙什么自然最好!”
冷白领命出去,林慕果却又忽然将她叫住:“不妥不妥……”她摇着头,满脸的难色:“天竹的武功深不可测,若是有人接进,他不可能不知道!若是打草惊蛇,反而不好。罢了,你下去吧。”
冷白见她为难,便小声道:“不如咱们求一求王爷?想来,他一定能帮小姐查出老爷最近在忙什么!”
“阿琛?”自那晚的满湖荷香之后,两人已经有二十多天不曾见面,“也不知他在忙什么……”她得声音很小,冷白听得不真切:“小姐,您说什么?”
林慕果脸上一红,赶忙摇头:“没,没什么。”她见几个丫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尤其是月宾,她的眉头已经微微蹙起,不由脸上一红,赶忙对冷白道:“不许去麻烦王爷,让人知道了,成什么样子?”
冷白犹豫道:“可是老爷那里……”
林慕果默默摇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再高深的计谋总有;露出马脚的那一天,咱们只管等着吧!”
丫鬟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相互看了一眼,躬身推了下去。
过了几日,楚王忽然送来八百里加急:赈灾队伍走到绝龙岭的时候,忽然遇到大批匪徒袭击,他们人数众多、组织有序,目标也十分明确:是奔着赈灾银两去的。由于他们提前设伏,楚王的人马伤亡惨重,就连赈灾款项也被抢去一半。多亏将士们英勇,否则只怕另一半也保不住!
与匪徒遭遇之后,楚王不敢贸然前进,他从附近州县调来府衙护卫,赈灾的队伍也驻扎在绝龙岭下。
事情传回京城,朝野震惊!
昌平帝一把将奏章摔在地上,怒道:“这还是朕的大燕国吗?朕这个皇帝做着有什么意思?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匪徒强行掳劫赈灾银两,如此明目张胆、如此猖獗!”
群臣惶恐,纷纷跪地请罪:“臣罪该万死!”
昌平帝依旧怒火不止:“万死?你们万死有什么用?能把朕的银子变回来吗?没有银子,朕的那些处在水灾中的百姓吃什么?喝什么?你们谁能告诉朕?”
大殿上鸦雀无声,咳痰不闻,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皇上的霉头。
“还有那个楚王,是干什么吃的?出京时,他带了五千兵马押送。朕还特意嘱咐要他一路小心,可是他呢?把朕的嘱托全当成耳旁风了是不是?五千全副武装的禁卫军竟然还抵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在这种情况下,也能被人劫走赈灾银两?”
昌平帝许久不曾生过这样大的气,金殿上十分空旷,几乎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他愤怒的吼声。
户部尚书葛友兰觑着昌平帝的脸色,心中惴惴不安,但他还是期期艾艾地开口道:“皇上,据……据王爷奏报,那伙匪徒组织严密,而起提前在当地设伏,更是占据了有利地形,所以当匪徒骤然发难,王爷实在难以招架……这才……这才……”
昌平帝“哼哼”冷笑道:“难以招架?难以招架也便罢了,怎么连一个活口都没有抓到?”
葛友兰额上冷汗涔涔,他却连汗也来不及擦:“皇上,那匪徒目标十分明确,似乎对赈灾队伍的行军布置也非常了解。他们发难以后,便直奔救灾银两而去,成功之后,又匆忙撤走,隐遁山林,实在是……让人无能为力呀!”
“这也难以招架,那也无能为力,朕养着你们这群人是干什么吃的?只会在这里推卸责任的么?”
葛友兰再不敢多言,他将身子伏得更低,头几乎贴着地面……
朝臣们都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空旷的大殿上只听到昌平帝黑边草龙纹的方头朝靴在汉白玉地板上“啪嗒啪嗒”地踱步。
靖王回头看了一眼鸦雀无声的众臣,咬了牙,拱起手道:“父皇,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尽快派人相助楚王,将赈灾物资运往灾区,以免延误灾情!”
昌平帝深深吸了一口气:“依你看,朕派谁去比较合适?”
靖王便不假思索道:“儿臣愿往!”
昌平帝皱眉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道:“你?”他沉着脸不说话,眼光从靖王身上慢慢移开,在襄王和苏荣琛身上逡巡一番,有些犹豫不定。
岳霖的目光一直盯在襄王的背上,几乎想将他的背看穿一个窟窿一样,他心中焦急,却又实在不敢开口。好在襄王似是觉察到什么,他微微一侧头,四目相对,他猛然就清醒了。襄王赶忙拱起手:“父皇,楚王兄遇伏,理应由兵部派兵支援,儿臣以为,应由岳尚书派遣禁卫军前往,一方面镇压劫匪,二来,也可由禁卫军将赈灾款项护送进灾区!”敌寇已然撤退,赈灾的银两也已经到手,绝技不会卷土重来。因此,说是让禁卫军护送,无非就是走个过场,以防万一,基本不会再出变故。可是禁卫军既然出了力,到时候论功行赏,自然是少不了加封,这岂不是让兵部捡了一个大便宜?
靖王心中冷笑,断然道:“不可!父皇,禁卫军是您的亲兵,负责守卫您的安全,绝不可私自调用!以儿臣的愚见,朝山大营驻扎在绝龙岭附近,可以从朝山大营抽调人马前往支援!到时候,只需从京中指派要员掌控全局便可保无虞!”至于这掌控全局的人选自然非我莫属!到时候,我奉旨出京,而五弟又是戴罪之身,他又岂敢在我面前猖狂?灾区的一应事务,还不是尽归我的掌控?只要掌握住汴州,也就不用害怕五弟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昌平帝拧着眉深思片刻,深觉此计可行,眉眼处不禁有些松动。
岳霖暗道不好,赶忙道:“启禀皇上,朝山大营在绝龙岭西南百里之遥,若是下旨调兵,则需要跋涉两倍路程赶去绝龙岭传旨,可是汴州灾情紧急,实在不容耽搁!因此,在微臣看来,不如从禁卫军和京畿营各抽调两千人马赶赴支援。”
昌平帝点点头:“如此甚好!”
靖王知道无力回天,不由狠狠握了握拳头,想了一下,才咬着牙道:“不知父皇……准备任用何人为主帅?”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陷入沉思的昌平帝,稍微顿了一顿,嘴角噙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父皇,不如让儿臣举荐一人可好?”
昌平帝在龙椅上沉沉坐下,端起龙书案上凉好的雪顶含翠轻轻刮了刮盖碗,一摆手,十分随意道:“你且说来听听!”
靖王赶忙道:“父皇,光威侯徐建是前朝老臣,他资历颇丰,屡有战功,可当此重任!”
襄王暗自吃了一惊,看着靖王的眼神颇为深邃:靖王竟然举荐徐建?光威侯这个老东西什么时候被他纳入麾下的?这老东西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还以为是个纯臣,没想到早就巴巴地上了靖王的船!
“徐建?”昌平帝手上一顿,袅袅白烟从茶碗中徐徐升腾,映得他一双眸子幽微不明:“他的年纪……似乎是大了一些吧!灾区艰苦,怕他的身子骨吃不消!”
徐建今年六十岁不止,自然不再年轻,可是除了徐建,靖王没有更好的人选。
靖王的生母德妃许香迎出自鄢陵许家,许家也算是门阀大族、世代书香。许香迎的父亲许沛白曾为帝师,颇受昌平帝敬重,门生更是天下广布。因此,靖王若振臂高呼,以工部尚书秦盼青为首的文人学子自然是响应如潮。
只是,靖王虽然在文人中有很高的名望,但是手上没有兵权,相好的一些武将也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前几年,机缘巧合之下,他才将徐建收为自己的羽翼。只是树大招风,若是骤然公开两人的关系,只怕徐建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只不过,到了眼下这种境地,靖王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父皇难道忘了?去年春猎,光威侯一箭双雕,您当时就赞他老当益壮!”他眉目敛了一下,有很快道:“更何况,两年前京郊发生暴乱,还是光威侯也亲自带兵平定的!想来,他于赈灾维稳一道上经验丰富,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昌平帝慢慢啄了一口雪顶含翠,只觉一股清冽的茶香在口腔中蔓延,心中的那份急躁也慢慢消散不少:“既如此,那便去拟旨吧!”
靖王见状,赶忙道:“还有——父皇,五弟损失的那十五万赈灾银两,不知……”
昌平帝重重一哼,刚刚才压下的急火又“蹭”地烧上来:“一个一个都只知道伸手要银子,朕的国库纵使再充盈,只怕也迟早有一天会被掏空!”
靖王一副为君分忧的紧张模样:“父皇,儿臣有个提议,不知是否可行……”
昌平帝冷着脸道:“你讲!”
“此事皆因五弟而起,作为兄长,儿臣也觉有愧。上一回,因为儿臣办差得力,父皇您赏下万两白银,儿臣私心想着……自己对社稷功勋不足,对父皇孝心孝心不够,忝居高位,月月领着俸禄银子已是十分羞愧,因此便想将这赏银捐出来,解社稷危困!同时……”他回头扫一眼朝堂中的大臣:“儿臣斗胆代替文武百官请旨募捐,不论银钱多少,都是对灾区人民的一片情易!”
昌平帝将茶杯放在龙书案上,交手称赞道:“好!有靖王如此识大体的皇子在,朕当真是少了不少烦忧!众爱卿以为如何?”
朝臣们能如何以为?靖王如此积极主动,自己若是再不放点血,岂不是凭白让皇上厌弃?不管心中做何感想,大臣们还是拱手齐声道:“微臣遵旨!”
就连襄王,心中早就把靖王骂得狗血喷头,却还是不得不俯首答应。今日朝堂上的这场口舌之争,到底以靖王大获全胜而告终。
消息传到后宫,贤妃恨的当场就砸了一个杯子:“许香迎那个贱人在后宫处处与本宫作对也便罢了,没想到她那个贱种竟然也敢前朝与辰墨争宠!总有一日,本宫要让这对母子知道厉害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