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果只见那书页有些泛黄,展开一看,竟是一本《沐不死起居注》。她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瞧,只见里面果然是沐不死的笔迹:“你从哪里弄来的?我怎么从不知道外祖父有这本起居注?”
苏荣琛见她开心的像是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心里也忍不住有些开怀,眉眼弯弯,倒是与平日里冰山的一面相去甚远:“我也是偶然得到的,想着里面或许有你想找的答案。”
他说的云淡风轻,林慕果却明白,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沐不死是当世神医,他留下的只言片语都是无价之宝,更何况,连自己都不知道这本起居注的存在,想来苏荣琛一定是费尽了心思才找到它的所在。
《不死药案》的秘密隐藏的太深,林慕果快将书本翻烂了也没有找到其中的关窍。她早就想着,若是能得到外祖父的更多信息,想来会有所启发。当然,想通此事之后,她和坠儿也曾派人去寻找沐不死留下的其他遗物,可是多年来一无所获,没想到苏荣琛竟然给了她这么大的惊喜。
林慕果十分感动,并不是因为这本起居注的价值,而是因为,有一个人肯为了自己费心。
“谢谢你,真的谢谢。”
苏荣琛却摇头道:“我不要阿果谢我,我要阿果爱我!”他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看的林慕果脸上红彤彤的十分灼热,迅疾地低头下去。
两人在厢房又聊了半个多时辰,凌风忽然轻轻叩门:“王爷,小姐,镇国公府陈八小姐的马车到楼下了!”
陈八小姐?之卉?林慕果脸上红云更盛:若是让之卉知道了我与容琛私下见面,岂不让她笑掉大牙?
苏荣琛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拉拉她的手笑道:“你放心,是我派人请她来的。想来你出门的借口也是要与她见面的?”
林慕果看他笑意盈盈似是胸有成竹,忍不住暗骂一声:真是个妖孽,怎么什么都知道?
苏荣琛就接着道:“想你那父亲怕是对你也有了戒心,干脆做戏做全套,我便以你的名义给陈之卉递了帖子,比咱们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个时辰。她若不来,只怕给你添麻烦!”
林慕果“哼唧哼唧”的十分感动,绞着帕子道:“那我走了?”
苏荣琛却一把将她拉住:“急什么?让她在隔壁等一会儿,咱们许多日不见,阿果,我当真好想你!”他的目光在林慕果脸上一寸一寸滚过,似是要将她的容貌刻进脑海中一样。
林慕果轻轻将他推开:“你别闹,我们府上的马车就在楼下,之卉下马车的时候只怕已经看到了,我若躲在这里,待会儿怎么跟她解释?”
苏荣琛邪魅一笑,眼睛微眯,让人觉得有一丝阴狠:“那还不简单?凌风,你去随意给她找点麻烦,再拖上个把时辰!”
林慕果柳眉一竖,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不许!”她怒目瞪着苏荣琛,嘴撅的像是个葫芦,气鼓鼓的。
苏荣琛只得冷冷哼道:“早知道就将约她的时间再晚上一个时辰!”
林慕果见他愤愤然的样子,立时便气消了,“噗嗤”一笑,脉脉看着他:“那我走了!”
饶是这样,林慕果来到隔壁厢房的时候,陈之卉也已经到了。她见林慕果推门进来,忍不住奇怪道:“在楼下就看到给你赶车的小六,怎么你反倒比我来的晚些?”
林慕果脸上一红,赶忙道:“刚刚去了净房。”她怕陈之卉追根究底,就将话题扯开:“外面日头这样毒,难为你跑来一趟。”
陈之卉见她脸上红云未散,眉眼中的笑容似乎有些心虚的成分,忍不住道:“总觉得你今日有些怪怪的!”她径自在桌边坐下,看到圆桌上放着大盘,盘中盛着冰斧,忍不住感叹:“清风斋待客之道果然好,早早就给备了冰斧,咦,这是什么?”她随手将冰盘上的茶壶掂起来,往自己杯中倒了一点,只觉一股略带甘酸的香味扑鼻而来,忍不住笑道:“竟然是酸梅汤!果真贴心!”她一边说,一边给盛了两碗出来,一边向林慕果招手:“阿果,快来,尝一尝,清凉解暑,再好不过!”
林慕果笑盈盈地走上前。陈之卉端起来喝了一口,不由赞叹:“真好喝!咦,对了,怎么不叫上坠儿?咱们在这里吃独食,是不是不太好啊?”
林慕果赶忙道:“太白楼近些日子生意兴隆,坠儿姐姐抽不开身。想来,她掌管着太白楼,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吃过?又岂会将一壶酸梅汤看在眼里?”
陈之卉皱眉暗想,深觉有理,很快便把刚刚的义气忘在九霄云外。
林慕果也忍不住长出一口气。今日请陈之卉到清风斋来,不过是为了蒙蔽府中的耳目,也是寻找一个出门的借口。如果告诉柳茹自己要去见坠儿,柳茹会痛痛快快的放自己出府吗?
两人正坐在窗前一边喝酸梅汤一边叙话,忽然听到街道上吵吵嚷嚷十分热闹。陈之卉心中好奇,就推开窗子往大街上看。
只见从远处走来一队人马,当先的是十八个带刀侍卫,中间有两匹高头大马,有两个英俊魁梧的青年坐在马上,那个穿赤色团福花纹长衫、头上带着玉冠正是陈之卉的兄长陈瑀涵,另一个穿绛紫色滚龙袍,腰束玉带,脚蹬粉底朝靴的倒是十分眼生。
林慕果瞧他的装束,心中不由疑惑:“看他这打扮好像是一个皇子,只是朝中的三位皇子我都见过,却不知这一位是……”
陈之卉便道:“这位是平王燕辰哲,在众皇子中排行第九,他因常年在外游历,甚少回京,别说是你,就算是林吟乐和林铮,他们虽是皇家后嗣,只怕与这位平王殿下也不相熟。”
林慕果不解道:“他身为皇子,怎可在外游历?”
陈之卉叹气道:“由于出身的缘故,平王并不得盛宠,甚至可以说……有些……”她捂住嘴唇,趴在林慕果耳边低低道:“有些惹皇上厌弃。”
宫中多贵人,但是出身卑贱、靠着努力平步青云的也大有人在。远的不说,单说五皇子的生母纯妃顾采璇,她本是宫里浣低衣局的一位低贱宫女,阴差阳错、机缘巧合,顾采璇被调去御书房伺候茶水,便是因为这点子露水情缘,她得了皇上青眼,先是封为采女,继而不断晋升,最终成为四妃之一。
纵使母家低贱如五皇子,他也不曾因为这个而受皇帝冷遇,恰恰相反,他在朝中能与靖王燕辰烨,襄王燕辰墨三足鼎立。
可平王……
陈之卉见林慕果脸上始终疑云未散,便知她对此事感兴趣,只好低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要说了一遍。
平王的生母是定国公季天玺之女季谷涵。季谷涵早年入宫,十分得圣宠,很快有孕,并在产下燕辰哲之后便被封为淑妃,一时之间季家风头无两。
只是好景不长,燕辰哲八岁的时候,淑妃竟然暗害太子,致使太子早夭。太子是中宫皇后所出,昌平帝虽然与皇后并无多少夫妻情分,但是皇后贤德,一直是后宫表率,与皇上也一直相敬如宾。
太子虽死,但是昌平帝不相信此事为淑妃所为。他将淑妃暂时禁足,并派人彻查太子遇刺一案。皇上费了好一番周折,终于查出太子一案与一个叫刘仲贤的太监有关,只是他正要继续追查,不曾想,变故横生,刘仲贤竟然上吊自杀,淑妃更是急怒之下一病不起,于是太子一案就这么搁置下来。昌平帝也再没有明旨,既没有说要宽恕季谷涵,也没有说要将她问罪。
合宫的妃嫔都长跪在御书房外,要求皇上赐死淑妃,以慰太子在天之灵。相反,皇后倒是平静很多,她除了每日在佛堂为太子诵经超度以外甚至连统御六宫的权力也交了出去。
过了两个多月,宫外谣言四起,大家都在传定国公季天玺对圣上不满,口出不敬之言,话里话外都在为淑妃喊冤,直言皇帝听信奸佞之言,错怪淑妃。后来,更是有人找来定国公府的一个家仆作证。一时物议沸腾。
定国公在朝上吃了奏本,昌平帝大怒,一张圣旨将季天玺贬去幽州。昌盛一时的定国公府就此没落。
季天玺被贬之后,宫中也出了不小的变故。平王燕辰哲忽然跑到御书房前喊冤,哭着跪求昌平帝饶恕淑妃、饶恕季天玺。昌平帝大怒,命太监将他带回宫去管教。燕辰哲恼怒上头,竟然出手打了上前劝止的太监,还在御书房前痛苦陈情,想要为淑妃洗冤。当时,朝中内忧外患,昌平帝正为边境大事发愁,不意燕辰哲竟然死缠烂打,不知悔过。他恼恨上来,便让人狠狠打了他一顿板子,也是从那之后,平王燕辰哲彻底失宠。
淑妃在禁足中听闻平王受辱,病情更加严重,不到三日便暴毙身亡。
淑妃死后,燕辰哲在后宫中失去庇佑,幸亏皇后娘娘贤德,不计前嫌,对他多有眷顾,才让他在吃人的后宫中艰难求生。
数年之后,其他王爷相继有了封号、宅邸,唯独燕辰哲似是被遗忘了一般无人无津。后来,他主动向昌平帝动本,自请出京游历。在临行之前,皇后娘娘怜她孤苦,以皇子成年游历不得无封号远游为名,请求皇上给他赐了封号“平”。从那之后,平王燕辰哲便孤身离京,一去三年有余。
几个月前,柔然国进贡了一匹汗血宝马名唤“追云”,只是追云性子极烈不易驯服,因此,皇帝便命人将它放到西郊马场训练。这几个月来卓有成效,昌平帝便命陈瑀涵亲赴马场,迎追云回京,只是不知道为何,陈瑀涵会与燕辰哲一同出现。
陈之卉将燕辰哲的来历简要说一遍,陈瑀涵的队伍就已经走到窗下。而那匹名唤追云的烈马也披红挂彩被人牵着辔头,走在队伍中间。
忽然,耳听得不远的胡同里一声炮响,震得半条街都抖了一个激灵。陈瑀涵和燕辰哲胯下的坐骑也受了惊,两人拉着辔头好一番安抚才使他们镇定下来。而他们身后的追风更是高扬着前蹄,一声长鸣。
牵马人手中的缰绳紧了紧,追风的脾气却是越发急躁,它高昂着脑袋,拼命想要挣脱束缚,奈何牵马人死死抓牢缰绳,不肯给它任何喘息的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追风的前蹄狠狠一撅,直直踹在牵马人胸口。它蹄子上钉着铁掌,一脚踩下去力道恐有百斤,那牵马人一口鲜血喷出来,手上一松,追风就撒开前蹄跑了出去!
大街上顿时就乱作一团,有人高喊着“马惊了”,有人哭哭嚷嚷的逃命。四周乱了起来,追风的脾气就愈发暴躁。
事出突然,陈涵宇骤然变色,“蹭”的翻身下马,冲着身后的兵将们喊道:“快,快拦下追风!但不许伤它!它是进贡的御马,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们担待不起!”说完,也不敢怠慢,伸手从一旁的随侍手中接过套马杆,一个纵跃之间就朝着追风追了上去。
清风斋上,陈之卉也吓得满脸冷汗,她一把握住林慕果的手,整颗心都纠结在一起。林慕果一边紧张地关注着楼下的局势,一边轻声安慰身旁瑟瑟发抖的陈之卉。
所幸陈瑀涵功夫极好,他仗着轻功冲上前去,将套马杆往空中一抛,一把收紧,追风发狂一般往前冲,撞毁了数十个摊位,中间还踩伤了几个行人。
陈瑀涵翻身上马,他全身贴服在马背上,一边轻轻捋顺追风的鬃毛,一边低声安慰它。追风却一直不肯就范,高扬着前蹄一声一声长鸣,脚下的速度也丝毫不肯减慢,眼见着驮着陈瑀涵消失在了远方的胡同里。
陈之卉一惊,撒腿就往楼下跑去,林慕果怕她出什么变故,跟冷白吩咐了几句,也赶忙跟了过去。
楼下的街道已经乱糟糟一团,翻到的摊位、散落的各种货物堆满街道,偶尔有几个受伤的人躺在街边,伤口血淋淋的冒着鲜血。
燕辰哲指挥着随侍的兵将安抚伤员,维持现场秩序,他高坐马上,口齿伶俐、有条不紊,一身酱紫滚龙袍宽袖随风翻飞,倒显得威风赫赫!
陈之卉想要去找陈瑀涵,林慕果一把将她拉住:“我瞧那匹马脚程极快,咱们怕是追不上的。但是陈公子功夫很好,自保绝没有问题,你放心,一定不会有事的。”
陈之卉还是有些不放心,林慕果就又宽慰她几句,让双宝将她看紧,自己则跑上前检查那个“牵马人”的身体状况。
刚刚在楼上,林慕果看的十分清楚,牵马人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脚,伤情极重,若不紧急救治,只怕性命不保。
那牵马人脸色惨白,嘴角挂着鲜血,正被几个禁卫军扶着坐在路旁。林慕果疾步上前,其中一个禁卫军便凶神恶煞将她拦下:“站住,哪里来的刁民,还不快滚到一边去!”
林慕果好声好气道:“大哥,我是个大夫,刚刚在楼上瞧见了事发经过,有心帮忙救活那位大哥的性命!”
那禁卫军将她上下打量一眼,满眼的不信:“你年纪轻轻就敢夸下这种海口?快走快走,否则就将你当做乱臣贼子收押起来!”说着,他就要动手驱赶,只是手还没有碰到林慕果,半空里忽然有枚“暗器”带着嗖嗖风声呼啸而来,直直打在那禁卫军的手背上,“啪”的一下,那禁卫军手上便被打出一个血洞,他手上吃痛,弯腰就蹲下去、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林慕果扭头一看,只见地面上有一小块冰“咕噜噜”往前滚动,大地被炙烤了半日,温度十分高,那冰块滚过的地方,俱是一片濡湿。
林慕果忍不住抬起头:她看得很清楚,这冰块是从清风斋二楼的包厢里飞出来的。只是,包厢的那扇窗子关着,里面乌漆嘛黑什么也看不见。林慕果却冲着那片黑暗莞尔一笑,似是能看到窗户后那俊美男子深邃的双眸。
禁卫军有人挨了打,其他人就都咋咋呼呼围上来,有人去查看同伴的伤情,有人举起手中的宝剑对准了林慕果。
马上的燕辰哲似是被这里的情况惊动,他翻身下马,很快走上前来,皱眉看了一圈,目光最后定格在林慕果脸上,冷着声音道:“怎么回事?”
林慕果眼眸似天上的星辰一般明亮,朱唇轻启,一字一字说的分明:“王爷,我略懂些医术,想要帮忙救人,大家似乎是有些误会。”
燕辰哲将她细细一番打量,这女孩左不过十几岁的年纪,真的是个大夫,能救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打定了主意,轻轻一摆手,围着林慕果的禁卫军赶忙散开:“有劳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