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果领着月宾、静柳在院门前等了一刻钟,有一个小丫鬟便匆匆忙忙跑来回禀说林吟琴身体不适,不能出门了。
“哦?”林慕果皱眉道:“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就病倒了?”
丫鬟支支吾吾不能回话,林慕果就转头对月宾、静柳道:“咱们去看一看四妹妹吧。”说完又重新迈步回了院子。
来到林吟琴的卧室,林老太太已经在场。林吟琴躺在床上,一张小脸煞白,林慕果见状,不由焦急道:“怎么就病成这个样子了……”
林老太太用冷帕子打在她额头上,叹气道:“琴儿正换衣服,忽然就感到头昏,不过片刻,病势昏沉起来,竟然连床下不来了。”
林慕果也上前帮她掖了被角:“可曾请了大夫?阿果也懂些医术,不如……阿果帮妹妹把把脉?”
“你?”林老太太面露难色:“左右大夫还未来,不妨就让你试试。”
林慕果躬身应下,仔细帮林吟琴诊了脉,又问了丫鬟一些详细情况,才有些不确定道:“妹妹昨天大约是着了凉,邪风入体,吃些解表的汤药便无碍了。”
林老太太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静柳觑着林慕果的脸色,就小声从旁道:“小姐,您与陈八小姐的约定……”
林慕果冷声道:“妹妹卧床不起,我怎能放心出门?你差人去趟镇国公府,帮我回了陈小姐吧。”
“可是……”静柳有些犹豫道:“陈小姐会不会觉得小姐您失信,会不会让她因此与您疏远了去……”
林慕果当即打断她:“这都什么时候了,哪还顾得了那么多?你只管去回了陈小姐吧!”
静柳不敢多说,躬身答应下来,正要退出去,林老太太却抬手将她拦下来:“这样不妥。若是给镇国公家的小姐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只怕会带累琴……”她话说到一半,才想起林慕果就站在身边,赶忙改口道:“只怕别人要非议咱们尚书府家的小姐都是些背信弃义之辈。”
林慕果有些为难。林老太太就摆手道:“你自去赴约吧。”
林慕果赶忙道:“可是妹妹的病情……”
林老太太不耐烦打断道:“你一个丫头片子,纵使呆在这里能帮上什么忙?又有什么用?”她本来打算让林吟琴与林慕果一同,以便结识京中勋贵,方便林吟琴打开局面,只是这丫头也忒没有福气,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要出门的时候一病不起!真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林慕果见状也不再推辞,又轻声劝慰林老太太不必有心,林吟琴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大碍一类的话,这才带着丫鬟出门。
直到林慕果主仆从角门上了马车,静柳才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来:“什么便宜都想占,活该她有这场灾厄。”
林慕果瞪她一眼道:“稳重些,咱们可还没离开府门呢!”
静柳吐吐舌头,不再作声。月宾却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大夫会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林慕果勾唇一笑:“端倪?能有什么端倪?纵使大夫来了,也是邪风入体那一套说辞,开的也不过是那一副解表散热的汤药。”
静柳也拉着月宾的手轻声笑道:“小姐制出的毒药,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月宾点点头,又沉静下来。
马车辘辘前行,刚出了巷口,月宾却忽然一抬头,眉头也皱了起来。静柳看她神情有异,赶忙问道:“怎么了?”
月宾又凝神听了一会儿,等确定之后,才对林慕果使了个眼色道:“小姐预想的不错,果然有人跟着咱们。”
静柳立时也打起精神来:“是谁?”
林慕果慵懒地靠在马车厢上,淡淡道:“左不过是老爷派来的人。”她顿了顿,肯定道:“他一定已经知道了什么!”
静柳紧张道:“那咱们该怎么办?”月宾也暗哑着嗓子道:“要不要奴婢去解决了这个尾巴?”
林慕果摇摇头:“知道便知道,跟踪便跟踪!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不成咱们还怕了他?”
两个丫头见林慕果如此镇定,这才慢慢放下心来。静柳随手从小几上倒了一盏茶递到林慕果面前,谄媚道:“小姐神机妙算,咱们自然有必胜的把握!”
林慕果轻挑眉梢,不置可否。
马车大约行了半个时辰,便来到太白楼前,林慕果从专供女客出入的小门下了马车,便有女店家上前将她引到二楼的雅间。
两人约定的时间本是辰时两刻,因为林吟琴的缘故,林慕果在府中耽误了一些时间,所以抵达太白楼时略微有些迟了,雅间里,坠儿的茶都已经换过一盏。
林慕果推门而入,静柳和月宾则留守在门前,防止闲杂人等接进。
时间紧迫,两人也不多寒暄,坠儿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已经请海泽去金陵打探过,那个保安堂的郑大夫与你外祖父接触过,却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然后,便将郑大夫与沐不死的渊源讲了一遍。
林慕果默默听完,沉吟半晌,眉头似是纠葛在一起的墨滴,浓的化也化不开。
坠儿忽然又想起什么,赶忙补充道:“对了,海泽从金陵离开之前,好像有别的人也在打探金大夫的下落。”
林慕果心头一紧:“是什么人?”
坠儿想了想才摇头道:“具体来历还不知道。海泽生恐你等的急了,所以并不敢在外耽搁,只打听到那人也是京城去的!”
林慕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人应该是林长庚派去的无疑!当日,她托坠儿去金陵打探消息,中间隔了一日,林吟琴便去书房送了一回粥品,想来正是送粥那次密谈,林吟琴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林长庚骤然知道真相,必然要亲自派人去金陵查访,算算日子,可不就与海泽大哥去金陵的时间相仿?
他知道了!如果从前只是猜测,那么在听了坠儿的一番话之后,林慕果几乎可以断定:林长庚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终于找到了《不死药案》的下落。
坠儿见林慕果脸上阴云密布,忍不住插口问道:“那个什么黄衣教……为什么要费尽心力去寻找你祖父的下落?”
坠儿之于林慕果,是超越亲情的存在。当年,她从大梦中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便是坠儿,从那之后,这两个弱女子便开始相依为命。
下雨了,两人同撑一伞;起风了,两人相拥取暖。用坠儿的话说,两人是闺蜜,是老铁,是这天地之间唯一可以相依为命的人!
从前,坠儿只知道林慕果身负血海深仇,却并不知根底,但是没关系,复仇之路道阻且跻,不管仇人是谁,纵使是天皇老子,坠儿也甘愿相扶相依。
前世,林慕果被夫家羞辱,被亲妹妹算计,被生父残害;今生,她却在一个没有半点血亲的人身上找到了必胜不可多得的温暖。
林慕果对坠儿从不隐瞒,但是一直以来,她似乎知道这是机密,从不过问。现在骤然问起,林慕果自是知无不言。
“我外祖父之所以被称为沐不死,实在是因为他医术高超,不说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也算悬壶济世、救人无数。后来,外祖父将毕生心血写成一本药案,里面详细记载了他多年的行医经验、心得。据说,这本药案得之可得天下!”
“得之可得天下?这又不是倚天剑屠龙刀,有没有这么夸张?”坠儿皱眉道。
林慕果不禁疑惑:“什么剑,刀?”
坠儿自知失言,赶忙将话题扯开道:“没。我的意思是,这句话是如何流传出来的,我怎从没有听过?”
林慕果摇摇头:“这句话是我外祖父亲口所说,知道的人不过寥寥。我也是从我母亲口中知道的。”她在屋里踱了两步,似乎回忆起慕雪婵的笑貌音容:“我母亲说,外祖父是个极务实的长者,从来不会信口雌黄,他的话多半可信。只是……”她叹口气:“只是详细的内情,他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外祖父谢世后,母亲对着药案苦思了一生,却还是没有参透其中的玄妙。”
“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却又不解释?这都是什么毛病?”
林慕果想了想,才又道:“也不是一句解释都没有。听母亲说,外祖父曾经说过,这个方子事关重大,若贸然现世,必定是一场血雨腥风,因此,他并不想让这个方子存于世间,也几乎从未在别人面前提起过。他老人家甚至想将这个方子毁掉,但是一想到这是自己的心血,是自己一生之中最为得意的药方,又实在不忍心。所以,他决定将这个方子藏在《不死药案》之中,后事如何,且看造化。”
坠儿更加惊异:“竟然是一个药方?就算这方子真能起死回生,得之可得天下未免也有些言过其实。可是听你的口气,外祖父定然不是夸夸其谈的人,我倒是好奇起来,这方子究竟是治什么病的?”
林慕果叹息道:“我也是一筹莫展。”
坠儿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心中一跳,又忽然将茶杯往桌上一顿,疑惑道:“此事还有蹊跷。既然外祖父从未将这个方子的事泄露出去,那黄衣教的人是怎么知道得之可得天下的?”
林慕果面色凝重地摇摇头:“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从前,我怀疑是母亲一时不慎说漏了嘴,你知道,她与林长庚……”
坠儿赶忙摇头:“此事绝不会是伯母泄露的。否则林长庚那还用费这般周折?只怕他早就知道你是沐不死的传人了!”
林慕果点头:“我也是这样想。这些年来,咱们也算将太白楼、和春堂、落红阁开遍全国,消息网也算十分严密,你几时曾听说过《不死药案》的存在?”
坠儿憋着嘴摇头:“这个真没有。可是还是那个问题,黄衣教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一时陷入绝境,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子丑寅某。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林慕果正要唤静柳进来换茶,却听到陈之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果已经到了吗?今日是我来迟了!”
林慕果与坠儿相视一笑,赶忙就迎了出去。
三人在雅间内喝茶谈天,自是快活自在,陈之卉见窗外春光逐渐明媚,便提议找日子结伴出游。
三人就又凑在一起选择出游的地点,找了好几个,却都不甚满意,陈之卉就道:“不如还去我们家京郊的那个别院吧,我哥哥在园子里新近植了许多花草,也是别有一番景致。”
不知怎么,坠儿就猛然想起初雪那日,自己在梅花树下放肆歌舞,恰巧被陈瑀涵撞个正着。她脸上轻轻发红,暗暗咒骂一声,若是再遇上那人,可怎么好?
陈之卉见她脸色有异,就赶忙问:“坠儿是怎么了?”
坠儿一囧,赶忙摇头:“我是说那园子不好!”
陈之卉听她如此直言不讳地批评自家的院子,一时就拉脸皱眉:“凭什么说我家园子不好?你们家有带温泉的园子吗?”
林慕果也在一旁帮腔道:“她这是羡慕、嫉妒!”
坠儿气咻咻道:“我不是说你们家的温泉别院不好,只是咱们不该总去。就比如臭豆腐好吃,吃多了却也熏人,是不是这个理儿?”
“臭豆腐?臭了的豆腐能好吃吗?”陈之卉不解其意,有些嫌弃地看着坠儿:怎么什么都说好吃?几辈子没吃过豆腐一样。
坠儿赶忙解释:“这是我家乡的一种小吃,闻着臭,吃着香。别有一番风味!”
林慕果赶忙道:“你别听她胡说,那东西臭烘烘的,难以下咽!”……
几人本在讨论游春的地点,可是几句话没说好,竟然将话题带到臭豆腐上。好在坠儿虽然爱吃,却并不执着,略略讲了几句,见陈之卉实在没有兴趣,只得作罢。
三人又在雅间小坐了些时间,商量好了游春的时间、地点,眼见日上中天,才终于各自告辞回府。
林慕果回到林家的时候,那个跟在她们身后的“尾巴”也前后脚进了门。林慕果偷偷给静柳使了个眼色,静柳便找了个借口藏身在二门处。只等林慕果领着月宾走远了,那个“尾巴”才现出真形。
那人眼见林慕果朝“饮绿轩”的方向而去,自己抽身折返,纵跳之间,便落在林长庚的书房外。
外书房把守严密,静柳不敢再跟,只得回饮绿轩向林慕果说明情况。
林慕果闻言不过淡淡点头:其实不必跟踪,她也想得出那人的来历,只是静柳跟着跑一趟,到底能够确定一些。
静柳回完了话,飞云也将世安苑的消息报给林慕果知道。林慕果出门之后,大夫去帮林吟琴问诊,确定了她是风邪入体,又开了两副解表祛邪的汤药。林吟琴喝了汤药便睡熟了,并未对自己的病情起疑。
林慕果勾唇一笑:正该如此。
坠儿与林慕果密谈的同时,林长庚派去金陵的人也带回了消息。郑大夫所说与林吟琴讲述的无异,林长庚基本可以确定:林慕果就是沐不死的外孙女!
每每想到此处,林长庚恨不能甩自己几个耳光。若是早知慕雪婵的身份,又何必费如此周折?要知道,当年的慕雪婵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想要撬开她的嘴,想必会容易的多!
只是,虽然知道了林慕果的身份,可《不死药案》又在何处?据林长庚的观察,林慕果这个丫头片子绝非善类,她与自己虽然表面上和睦,但也不过是露水情份,想要从她那里顺利找到药案,又能不打草惊蛇,只怕绝非易事!
林长庚在书房枯坐良久,实在想不出好的计策。正头疼之际,天竹回禀说柳茹在书房外求见。
柳茹虽然只是挂了侧夫人的头衔,但是燕玖嫦称病不出,她几乎掌了府中的中馈,大事小情全都要操心。
这眼见便是清明节,府中祭祀事宜都要操办起来了。今年与以往不同,她初掌中馈,祭祀又是大事,更何况老太太还在京中,若是出了一丝半点的差错,只怕就会落了燕玖嫦的口实。
林长庚听柳茹将祭祀的事宜仔细回禀一遍,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嘴角的笑容不自觉便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