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果慢慢垂下头，眼睛里的光芒晦暗不明，声音低沉，默然道：“是啊，母亲极好，可惜……”
林长庚心知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道：“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林慕果抬头浅笑，眼眸深处的光芒尽数收敛，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娇俏：“酒大伤身，阿果特意给父亲准备了一碗醒酒汤，父亲趁热喝了吧。”
林长庚从她手里接过瓷碗，触手升温，想到发了疯的林吟乐、忤逆冲动的林铮，不禁点头感叹道：“阿果有心了，父亲这么多儿女，也就只有你如此贴心。”
林慕果但笑不语。
林长庚皱着眉头将醒酒汤灌了下去，随手将瓷碗搁在桌案上，顿了好久，才低声问道：“乐儿……如何了？”
林慕果叹一口气：“哎，二妹妹伤在脸上，一时之间恐怕……心病难除。若是我母亲还在，凭着她的医术，定能让二妹妹恢复如初，可惜……”
再一次提到慕雪婵，林长庚眼皮一跳，只是淡淡地“唔”了一声。
林慕果又从食盒里端出一盘子点心，一大碗熬的浓稠的小米粥，劝解道：“父亲还未曾用晚饭吧？这小米粥最是养胃，父亲趁热喝了吧。”一边说，一边就递过一个汤匙。
林长庚将汤匙接在手里，情绪有些恹恹的，又转手将它丢在一旁。
林慕果知道他食欲不佳，也不再劝，只是道：“听说铮儿弟弟惹了父亲生气，父亲罚了他禁闭，还不许用晚饭？”
林长庚的脸上顿时就蒙上一层寒霜：“别提那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白眼狼？
林吟乐出事之后，林铮不惜顶撞林长庚也要为妹报仇。站在林长庚的角度来看，他为这个儿子付出了全部，却依然比不上燕玖嫦母女在儿子心中的分量，可不就是白眼狼？
林长庚什么时候与燕玖嫦分的如此清楚？看来，燕玖嫦白日里的那一巴掌打得果然到位。
林慕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父亲不要生气了，说到底，弟弟是咱们林家的独苗，身上肩负着继承香火的重担，若是饿坏了身子可就大大不妙了。”
提到“独苗”二字，林长庚脸色更加不善：若不是受驸马的身份所累，自己怎么可能连纳妾也要受钳制！
林慕果觑着他的脸色，继续道：“就拿父亲寿宴那日来说，父亲酒醉，结果弟弟也……出了些状况，男宾那里连一个送客的人都没有……”
林长庚扭头看着她：“什么？你是说那日……男宾那里无人送客？”这……这岂不让满朝文武嗤笑？“那孽障出了什么状况？”
林慕果一咬唇，一副自知失言的模样：“也……也没什么。父亲，粥要凉了，用一些吧。”
林慕果话题转的生硬，倒像是在故意替林铮遮掩。林长庚凝眉一想：铮儿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想来，应该也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否则，我这个一家之主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除非……有人帮他刻意隐瞒。
这个人是谁？除了手眼通天的燕玖嫦，还有谁能将事情瞒得一丝不漏？
林长庚不由暗暗咬牙：这些年来我一直要做严父，燕玖嫦那个“慈母”不知明里暗里帮铮儿打了多少掩护！也难怪铮儿会与我离心！
我若子嗣众多，铮儿疏远我也就罢了！可他是我的独子啊！
“哎——”林长庚咬着牙狠狠吐一口气：说来说去还要怪燕玖嫦这个毒妇不肯答应我纳妾！
“父亲？父亲？”林长庚想得出神，殊不知林慕果已经端着小米粥叫了他好几声。
林长庚猛地回神，手不觉一抖撞在林慕果胳膊上，她手里的那粥碗就整个倒扣在林长庚的书案上。
林慕果“哎呀”一声，赶忙上前将桌案上的那一沓文件搬开。只是没想到那一沓文件之下竟然压着一个信封，林长庚见那信封漏了出来，眼疾手快一把就抓紧怀里，厉声斥道：“怎么毛毛躁躁的？”
林慕果赶忙屈膝赔礼：“阿果笨拙，请父亲恕罪！”
林长庚皱眉看着书案上乱糟糟一团，不耐烦的挥挥手：“算了，你回去吧！”
林慕果低着头应下来，将手里的那一沓文件放在身旁的小茶几上，提着食盒转身就出去了。
回饮绿轩的路上，林慕果一直沉吟不语。静柳见她脸色不好，还以为在书房里受了气，赶忙关切道：“小姐，您没事吧？”
林慕果淡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看到了一样旧物……”
刚刚在书房里，林长庚动作虽快，但林慕果还是看到信封上用朱笔画着的一朵蔷薇花。
那蔷薇花无论形状还是样式她都十分熟悉，甚至连花瓣的数量她也清清楚楚。
上一世，她曾无数次躺在一个男子的怀里，那个男子胸口处就刺了这么一朵红蔷薇，那时她还天真地问过：“怎么会刺这么个东西在身上？”
那男子脸上神情一滞，轻轻将她推开，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笑，那男子说：“刺着玩呗！”
爱情中的女人傻而不自知。
那时，在她眼里，这个男子是她的天，是她的一切！他说什么都是真的！直到自己丧生在这个男人手中……
林慕果猛地停住脚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过现在好了，上天给她重生的机会！她会好好把握！前世的那些刽子手，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燕玖嫦就是第一个！
林慕果与林长庚的对话并非表面那样简单。
她清楚的知道林长庚在府里的尴尬地位，也清楚知道林长庚内心有多么憎恨这种尴尬！而她要做的就是让林长庚的这种憎恨无限放大，大到足以下定决心抗衡燕玖嫦，甚至将她置之死地！
燕玖嫦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又怎么样？她位分尊贵又怎么样？只要林长庚起了心思，纵使力所不能及，林慕果都会不遗余力地帮他！
等燕玖嫦走到山穷水尽那一日，当她终于明白：自己曾经高高捧起的那个男人亲手将她送进地狱，她会不会也哭得撕心裂肺？会不会也像前世的自己那样，哭到无泪可流？
林慕果静静等着那一天。
静柳见林慕果在原地站了许久，周身上下都被暮色包围，散发着一种骇人的杀气，不由大着胆子道：“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