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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夜的风刺骨, 夜空漆黑,只零星缀着几颗星子。

    整个浅海湾陷入无边的夜,远远地能听到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

    苏夏觉得有点冷, 裹紧了羽绒服外套。

    刚抬手将散开的头发别到耳后, 头顶忽然盖下一顶帽子。

    苏夏一愣,还没转头, 却已经闻到了熟悉的雪松味道。

    到嘴边的轻呼就咽了下去。

    “这么晚了不睡觉, 在这吹海风?”

    盛飏在她身边坐下,扫了眼四周,声音温温凉凉, 却比夜风要有温度。

    苏夏莫名吸了下鼻子, 轻声咕哝:“我不冷。”

    “……”盛飏转头看她,带上了点笑, “没问你冷不冷。”

    苏夏:“……”

    她穿着白色羽绒服, 下巴藏进衣领。

    看起来小小一只。

    虽然帽子挡去了大半风,可依然有几缕长发随风飞舞。

    极偶尔的时候,发尾会擦过他的侧脸。

    像是很轻的在心头扫了一下。

    盛飏收回视线,身子稍前倾, 手肘支在膝盖上:“手伸出来。”

    “……”

    苏夏还在为刚刚莫名的“我不冷”晃神,闻言听话的摊开自己的掌心。

    下一秒, 一个温热的东西落进她的手里。

    是一枚小小的发热包。

    盛飏收回手:“再冷就只能捉你回去了。”

    苏夏蜷起指尖, 抓着那个发热包,才后知后觉这个是他用过的。

    此时微烫, 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这么握在手里, 就好像在牵着他的手一样……

    苏夏忽然缩回了手。

    掌心的东西变得滚烫,可她又舍不得松开。

    只觉得整个人都慢慢烧了起来……

    “怎么?”

    注意到她的动作,盛飏扭头问。

    苏夏吸着鼻尖摇了摇头, 答非所问的说:“不想回去……”

    见她今天似乎总是慢半拍,盛飏忽然抬手点了点她手腕上的手环:“不想回去而已,你心跳怎么回事?”

    苏夏顺着看过去,就看到手环上的数字猛地升高了不少。

    这会儿还在明目张胆地往上蹦跶。

    像个通风报信的卧底。

    苏夏:“……”

    盛飏也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几秒,然后忽然扭过头低声问:“还在为今天的事不开心?”

    “……”

    所以他以为自己是生气难过心跳才失常的?

    苏夏某一个瞬间不知道是庆幸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

    “没有不开心。”苏夏拉下袖子,将整只手藏起来,才慢慢地说。

    说完顿了一下,似乎知道自己的表情骗不了人,才老老实实的坦白:“好吧,其实就是不开心了。”

    她这样小任性的样子很少见,盛飏看地莫名笑了一下,低声问:“失望了?”

    “我本来以为会是凉绮或者路西珂是C位的。”苏夏坐在长凳上,蜷起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好吧,其实我也有过一点点小小的期待,想着会不会是自己。”

    “本来没想的。”苏夏说,“可是舞台上的我好像给了现实的我自信,觉得,只要拼尽全力,也是可以到达的。”

    “却原来,还是不行。”苏夏说完垂头用帽檐磕了下膝盖,唇边带点苦涩,然后抿唇回头问,“我是不是很天真?”

    输了就像个小孩儿似的躲起来。

    特别还是,输在了成人世界的规则里。

    却无能为力。

    “天真又不是坏事。”盛飏盯着她帽檐下的半张脸,忽然说道,“只是现在看清了这个舞台,后悔吗?”

    “后悔什么?”苏夏没听懂。

    “后悔,追光。”

    夜似乎更重了,簌簌的树风或近或远地响起。

    盛飏的声音清清冷冷,更像是一个清醒的旁观者。

    帽子给了她,他的黑发就被风吹乱,零散的搭在额前。

    偶尔碎发掀起,露出剑眉星目,却更衬得整个人疏离又冷淡。

    苏夏几乎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白之后,却更加不懂了。

    “队长。”苏夏看着他冷峻的下颌线微微有些出神,“你以前,也遇到过这种事吗?”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苏夏看到他在黑暗中眯了一下眼。

    “遇到过。”盛飏淡声。

    苏夏莫名觉得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的是“遇到过,很多”。

    但不知道为什么,后半句没说出来。

    苏夏不经意攥紧了掌心的发热包:“那你失望后悔过吗?”

    前面是落在黑夜里无垠的大海。

    两人身后,是路灯幽长的别墅区。

    他们就坐在明暗交接处。

    他的脸也被或明或暗地光线切割,看不太清表情。

    苏夏只听到他似乎是从喉间低笑了一声。

    半晌,才听到他轻且低地回答。

    “失望过,但不后悔。”盛飏说,“因为那是梦想。”

    明明很轻的声音,苏夏却无端听出了一种坚定。

    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他十岁的时候,跟家里大吵的一架。

    当时顶着盛叔叔几乎抽断的鞭子,年少的他倔强的挺直肩背,眼眶发红,却也是这么低声说,那是他的梦想。

    苏夏觉得自己的心跳又快了一点。

    她好像快要抓住什么,却始终差一点。

    “你怎么知道,那是梦想的?”苏夏忽然轻声问。

    她真的很想知道。

    难道只因为从小练舞吗?

    可那是习惯,应该算不上梦想。

    还是因为喜欢在舞台上的感觉?

    可喜欢的东西会有很多,怎么就能确定,自己的梦想是什么?

    特别是,他还遇到过那么多挫折和黑暗。

    却依旧没有放弃。

    盛飏听到她这么问,扭头看向她。

    清亮深邃的眸子就落进了眼里。

    他似乎有点意外,又像是沉吟了几瞬。

    半晌,他抬睫,声音像是含了晚风。

    “因为梦想让我觉得,人不仅仅是为了活着,还有想为之奋斗终生的事情,再累都不想放弃。而如果放弃了,我会遗憾一辈子。”

    再累都不想放弃。

    否则会遗憾一辈子的事。

    苏夏以前只有过一件。

    那就是……

    她抬起帽檐,看向身边的人。

    原来,她以前的梦想,是他。

    “可是如果,再怎么努力,都没法实现呢?”苏夏忽然问。

    她的眉眼被身后的光描了一层浅淡的边,在如墨的夜里却更显清晰。

    只眼皮颤动,都生动不已。

    盛飏看着她莫名勾了下唇。

    也许是氛围如此。

    也许仅仅只是想安慰她,盛飏忽然答非所问地说道:“其实我以前的梦想并不是站上多高的舞台,做多少音乐。我最开始的梦想,是开一间舞蹈教室。”

    “……啊?”苏夏对这个倒还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开舞蹈教室?”

    “你还记得我们小学时候的六一晚会吗?就是你缺席没参加的那次。”盛飏说。

    苏夏当然记得。

    那是她报名参加的第一个六一儿童节晚会。

    她本来要表演小学生版本的天鹅湖。

    却在中途练习的时候,晕倒了。

    也是那时候,她开始了长年累月往医院跑的日子。

    “记得。那次你跳的踢踏舞,特别精彩。”苏夏抱着膝盖轻笑。

    “你竟然还记得。”盛飏扬了一下眉,似乎想起什么,侧脸都柔和了不少,“其实那天我很高兴。因为那天,我爸妈都来看我的表演了。那之前,我已经快一年没有同时见过他们两个。”

    “……”

    苏夏只记得小时候,盛家还不像现在这么家大业大。

    只极偶尔的时候听她爸爸提过,盛叔叔似乎又谈了什么项目、签了多少亿的合同。

    好像永远都有开不完的会、喝不完的酒。

    那个时候,盛飏哥哥经常会在她家吃饭,跟她一起练琴。

    然后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会跟妈妈一起送盛飏哥哥回那个空荡荡的家。

    “所以,你才喜欢上跳舞的吗?”苏夏轻声问。

    盛飏偏了一下头,表情竟然看起来有些苦涩:“因为我只有表演的时候,似乎才会被他们看见。我以为他们喜欢,后来发现不是。他们只是,要对外塑造良好的家庭氛围,而我只是,一个道具吧。”

    “……不是!”苏夏听他这么说,心脏瞬间疼了一下,“盛叔叔和温阿姨很爱你的!”

    “我没说他们不爱我。”盛飏唇线抿直,眼睫低垂,表情恢复了冷淡,“他们只是,更想拥有一个听话顺从配合的乖小孩。很可惜,我不是。”

    “……”苏夏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她不是当事人,没有办法感同身受。

    就不能轻易替别人做判断。

    有时候,安慰比谎言更伤人。

    “所以后来,我就不为他们跳了。”盛飏似乎并没有被那些情绪所捆绑,唇间的话桀骜又随性,“我就只跳给自己看。然后慢慢发现,练习的时候,是我最放松最专注,也最燃烧自己的时候。”

    “所以我最开始只是想开一间舞蹈教室。”盛飏接着说,“只是后来,他想要我按照他理想中的接班人那样生活,并且否定了我拥有和坚持着的一切。”

    “他说跳舞是最没出息的事情,我永远不可能成功。还有哪些旁观者,他们说我混吃等死也能潇洒一辈子,干嘛还学那些花里花哨没营养的东西,跟家里对着干。”

    盛飏说到这,声音终于低了下来。

    不再像以前那样,永远一副冷淡的表情像是说别人的事情。

    他捏了下指关节,清脆的声音就像启程的哨声:“所以那个时候起,我就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成功,以自己最热爱的事情。我要告诉那些人,我所热爱和坚持的,不是花里花哨的东西。我可以不靠任何人,活成我想要的样子。”

    苏夏一向知道他是骄傲的、叛逆又执着的。

    可直到此刻,她似乎才看清了他心里的那团火。

    是为什么烧,为什么炙热。

    “所以你看,按照最初的梦想,我其实早就实现了,我现在已经有了一间舞蹈教室。”盛飏换了个话头,回到了她最初的那个问题,“只是牵绊和想要的更多,才会纠结能不能实现。如果只是喜欢,觉得不能放弃,那就再试试看,不要轻易放弃。”

    “……”

    长风卷起她的发。

    苏夏抬手别到耳后,灿若繁星的眸子清且亮。

    “再试试看……”她轻声呢喃,掌心的热度似乎一路传到了心脏。

    盛飏看着她仍然些许迷茫的侧脸,忽然笑了一下:“其实说起来,我没记错的话,你小时候似乎也挺喜欢唱歌跳舞的?那个小天鹅湖,你都垫着脚丫子在我面前招摇了多少回?”

    “……”说起这个,苏夏也笑了,“那个时候好傻,但还真的挺喜欢的。可能是从小就听我妈妈弹钢琴的原因吧,我一直挺喜欢音乐的。那一次发现,还能跟着音乐跳舞,一下就上瘾了。只是后来……”

    只是后来,她被折断了翅膀。

    只能坐在轮椅上,看着舞台上闪闪发光的他。

    那个时候,她隐约知道,她不能像他一样,随心所欲的唱和跳了。

    于是她把那颗小小的种子埋了起来,再不说起。

    只是后来看着他越来越耀眼。

    她无法企及的,他全都实现了。

    并且那样璀璨夺目的他,陪伴她度过了医院里无数个枯燥苍白的日夜。

    于是,她把他,当成了梦想。

    “后来什么?”盛飏见她沉默,低声问道。

    苏夏倏然抬睫,然后轻笑着摇了摇头:“后来的,就忘了。”

    她明明笑着,盛飏却莫名有些心疼。

    然后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视线落在她耳后的小月牙上:“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支持我的吗?”

    “嗯?”苏夏一时没明白他说的哪一次。

    盛飏收回手,指了指自己的耳后。

    苏夏忽然就想起了他和家里吵架那一次。

    他坚持要出去比赛。

    盛叔叔大怒,鞭子都几乎抽断。

    可他咬牙忍着,硬是半分不退让。

    最后盛叔叔指着门口威胁:“你要今天踏出了这个家门,我盛天明就当没这个儿子!你永远别给我回来!”

    当时十岁的盛飏,一身傲骨,明明肩背清瘦,却好像独自撑起了他自己的一片天。

    然后当时小小的她就看到她的盛飏哥哥头都没回的往门口走去。

    被他的行为激怒,盛天明怒喝一声“逆子”,然后随手捏起一套茶杯猛地朝门边砸去。

    苏夏看傻了。

    只知道盛飏哥哥背对着,看不到什么的情况,就要被杯子砸到。

    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已经小跑着奔向那个背影。

    然后在茶杯撞到门框四溅开来的下一刻,扑到了盛飏的背上。

    碎片划破了她的耳后。

    流了很多血。

    可她像是不知道疼,只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手臂仰头说:“盛飏哥哥,你不要怕,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

    见她似乎想起来了。

    盛飏低笑了一下,像是点亮夜空的璀璨烟火。

    这一幕在苏夏眼底烂漫炸开。

    然后她就听到她的梦想低声说——

    “所以,糖糖,我也相信你。不要怕。”

    作者有话要说:只管勇敢往前,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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