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焦娇来说,医院一直是个很可怕的地方。
由于先天性的心脏缺陷,不同于别的小孩子色彩缤纷的童年,焦娇的幼年时期的色调灰暗而阴郁。
浓郁而冷清的消毒水的味道,缠绕着药房清苦的药香,走廊里穿着白色隔离服穿行在各个病区的医生和护士,蓝色医用口罩遮盖住的半张脸,不见天日的重症监护病房,冰冷的仪器提示音滴答作响,还有在她印象里从未熄灭过的病房灯光。
这些全部拼凑成了焦娇不算完整的童年,即使十几年过去,现在回想起来,依旧熟悉的像是在昨日。
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让她觉得度日如年,但她现在必须面对一个颇为严峻的问题。
她得去医院做一个全面的孕前检查,在进行怀孕计划之前,必须确保她个人的身体处于完美的备孕状态。
“能不能让私人医生在家里给我检查?”焦娇第五遍这么问顾知行。
顾知行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问:“怕?”
焦娇没法跟他解释,只能破罐子破摔道:“嗯,怕死了,顾知行。”
“所以我们不去医院检查好不好,顾知行。”
连着叫了两遍他的名字,顾知行也察觉出了焦娇的异样,但却很残忍地说:“已经约好了时间。”
试管婴儿怀孕妈妈的身体健康标准要比正常怀孕要高很多,所以不能怠慢。
“就不能不去吗?”焦娇近乎哀求的看着他,咬着嘴唇摇摇头,全身都写满了抗拒。
顾知行只当她是闹惯了,就没太在意她,商议不成,焦娇只能接受,顾知行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最清楚,就算她百般抗拒,主要顾知行认定的事情,就算五花大绑也会把她绑去医院检查。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临到医院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才在顾知行专注的注视下走了进去。
“不用怕,都是我的人。”顾知行看着焦娇有些抖的身子,突然觉得今天是不是不该带她来。
但检查必须要做,这可不是什么儿戏。
“顾知行……我现在感觉我的腿有点软……你能不能扶扶我。”焦娇虚弱地问。
顾知行一向言出必行,弯腰就要把她抱起来,可在众目睽睽之下焦娇还是选择了要脸,连忙摁住他想要抱自己的手,整个人攀在了顾知行有力的小臂上,深深的喘了口气。
医院当然不敢怠慢,前前后后7个检查项目都由主任医师亲自上阵,焦娇看着满屋白花花的一片隔离衣,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的她想吐。
前几项都很顺利,但就当要给她做胸部彩超的时候,焦娇开始出现了不良反应。
“我……我有点害怕……顾知行……”躺在病床上,焦娇小心翼翼的说,小手抓紧了一直在一旁陪同得顾知行得袖口,弱弱的问,“可以把手给我抓一下吗?”
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牵过一次手。
即使时常因为她的无理取闹顾知行采取强制措施,抱她搂她入怀,但掌心相触时的温度让人觉得陌生极了,绵软的掌还有些不稳,但却用力的扣紧了顾知行的右手,轻微的颤抖同样震动着男人的手,时强时弱。
好小,顾知行看着自己掌中的那只小手,白嫩的不像话。
只是她有这么害怕吗?
医生皱眉看着仪器屏幕上骤然加快的心跳,只露出一双眼睛对她说:“小姐,可以不用这么紧张,只是做个彩超,无痛的。”
在小的时候,那些从她面前闪过一张张神色凝重的脸上,一台相差无二的仪器,不痛不痒的做完所谓的检查,那些医生的面部表情会变得更加难看,继而大把的药片针剂都被增加到了一个孩子所不能承受的量,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焦小姐……焦小姐?顾先生!快把她扶起来!快!”一道石破天惊的话语突然打破了这平静。
小小的焦娇穿一身洁白的公主裙,在几乎枯死的葡萄架下仰着脑袋,望着角落里干瘪的枝桠若有所思。
我也会像这家葡萄一样吗?会病成谁都认不出来的模样吗?
我会死吗?
死会比治病还疼吗?
那双小小的脚丫**在雪地里,已经冻成了紫红色,她缓慢的迈着小步,朝那头的湖泊走去。
爷爷还在病房里等自己吗?不知道今天白萍阿姨有没有带她喜欢吃的松露蛋糕。
她用脚趾轻轻的抓了抓地面,已经感觉不到冷了。
随后缓慢的,缓慢的,朝湖泊的中央走过去。
湖水呛入气管的那一霎那,焦娇突然后悔了。
小小的身子在沉重的湖水中微弱的挣扎着,窒息感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病痛和折磨好像都离她很远,嘴唇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紫,不会忽然喘不过气来,而后心跳如雷。
那种苦日子就要结束了,就要解脱了。
突然,一双温热的大手突然抓住了她瘦弱的手臂,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得那双手实在是太过于温暖了。
冰冷的湖水充斥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寒冷。
“喂…醒醒……醒醒。”一个略显幼稚的男声竭力叫着。
“焦娇,醒醒!”
一声焦灼的吼声一把将她从梦境拉回了现实。
“连接心电图导联,打电话给心内科医师。”医生那双眼睛盯着屏幕上逐渐趋于平稳的心跳数字,扭头对着一旁端着治疗盘的护士说。
小护士迅捷如风,接到指令后便快步离开了。
焦娇几乎浑身都被冷汗湿透,那双半睁开的眼睛虚虚的看着洁白的天花板,而后才移到了顾知行的脸上。
只一眼,焦娇刚才才舒缓的呼吸突然又紧了。
那双平日里黑曜石一般的双眼此刻充血发红,眉头紧皱着,视线如钉紧紧锁在她的脸上,被焦娇堪堪握住的大手传来一阵抑制不住的颤抖,只是一阵,但她的确察觉到了。
焦娇哑着嗓子,突然轻声笑了笑说:“顾知行,你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