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疏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p>
其实看到夏云葵走火入魔时的景象，他就被勾起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段回忆。</p>
只是，走火入魔后的反应，基本都是如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所以他也没有多想。</p>
直到听见夏沉烟描述说，夏云葵身上那些现象，都是一种毒引起的，他才如遭当头棒喝。</p>
“你怎么知道……”</p>
话到嘴边，有点发涩。</p>
当年发生那件事后，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是被人所害。</p>
但他无从证实。</p>
他也看过无数大夫，没人瞧得出，他中过毒。</p>
“这种阴损的毒药，寻常大夫当然不会知道。”夏沉烟摇了摇头。</p>
前世，他们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大哥当年走火入魔的事情，另有蹊跷。</p>
直到后来遇到了毒医双绝的神人，也就是夏沉烟后来以及今世的师傅莫问，才得知了这一真相。</p>
夏沉烟简单解释说：“这毒藏在金丹之内，气息全被金丹的灵气所掩盖，很难察觉得到。随着宿主对金丹的炼化，毒入心肺，引起血液和筋脉逆行，最终导致灵力失控，走火入魔。”</p>
十二年前，兄长斩杀一头七百年的异兽，意外得到了金丹。</p>
彼时，他的灵力刚刚突破五阶，冲上六阶。</p>
七百年的异兽金丹，刚好能助他的灵力再上一层楼。</p>
为了避开干扰，他找了一处山洞，炼化金丹。</p>
炼化异兽金丹虽然并不容易，但也没那么轻易就会走火入魔。</p>
偏偏就让他给撞上了。</p>
筋脉逆行，灵力失控。</p>
火灵力引发的山火烧了一天一夜。</p>
找到夏云疏的时候，他就像个残破的布娃娃，倒在血泊里，浑身都被血湿透，只剩最后一口气。</p>
那天，八岁的夏云影牵着四岁的小妹，在院子里巴巴地等了好久好久，直到担架抬着那个血淋淋的人进门。</p>
根本无法想象，那是他们的大哥。</p>
那么温和的，总是对他们笑着的，说会永远保护他们的大哥。</p>
后来的很多细节，夏沉烟已经记不清了。</p>
她只记得自己在哇哇大哭，二哥紧紧地抱着她，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p>
大哥房间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好多人进进出出，一盆盆的血水被端出来，无数条干净的毛巾被血浸透……</p>
从黎明到深夜，直到翌日的启明星升起，院子里才安静了下来。</p>
夏云疏被裹成一个粽子，躺在床上，静候命运的审判。</p>
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而他满脑子想的是，如果他死了，弟弟妹妹们怎么办？到地底下见到了爹娘，他要怎么跟他们交代？</p>
或许是活的愿望太强烈，他终究没有死。</p>
却筋脉尽毁，成了废人。</p>
时至今日，夏云疏仍然清楚地记得那种筋脉一寸寸断裂开来的剧痛，或者说，在经过四千多个日夜的沉淀之后，那种痛变得更加清晰了。</p>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p>
所有的回忆和痛楚在眨眼间涌过，他哑着嗓子，艰难地挤出疑问：“当年我得到金丹的事情，根本没几个人知道，更别说要在金丹里下毒。他们是怎么……”</p>
话音戛然而止。</p>
因为防着其他人，他对金丹的事情很小心，只有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得到了金丹，而接触到金丹的人就更少。</p>
夏云疏显然是想到了什么，眼里透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p>
“……是她？”</p>
夏沉烟知道，大哥应该是想到了那个人，点头说：“是她。”</p>
夜风吹动树梢的枝叶，沙沙作响。</p>
气氛平添一分诡异。</p>
夏云疏仍是有些不太敢相信，也不太敢确定：“可她那时候才七岁……”</p>
且不说一个七岁的孩子哪来这么深的心机，他觉得最可怕的是，那可是十二年前啊！</p>
“原来她从那么早以前，就已经起了异心吗？”夏云疏喃喃，心头一股凉意蔓延。</p>
何止啊。</p>
夏沉烟还有些话没说出口，现在也没必要都说出来。</p>
她只是冷冷清清地说道：“有些人，从根子上就已经坏了。不值得为这种人伤神。”</p>
夏云疏也不是刚刚才知道那个人包藏的祸心，所以也只是稍微感慨了一下，就回到刚才的话题上。</p>
“夏家的人想害我，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在金丹里下毒这件事的？”</p>
他的话里话外，好像已经把自己摘出了“夏家的人”这个群体。</p>
“从你的脉象诊断出来的。”夏沉烟并不能直说，这是她前世就知道的事情，当然，这一世她也摸过兄长的脉象确诊，才能如此笃定。</p>
夏云疏觉得有些惊奇，“你真的能诊出来？”</p>
“我不仅能诊出来，还能原样炮制一份，并且更精确地控制功效。”夏沉烟眨了眨眼，“我的医术，可比大哥你想的要高明。”</p>
夏云疏看着眼前的小丫头，不知该感到欣慰，还是愧疚。</p>
愧疚的是，小妹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做了多少事情，他竟丝毫不知，欣慰的是，她在努力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似乎已经不需要他再多操心了。</p>
李妈在旁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头雾水。</p>
从刚才说到下毒那里，她就已经听懵了。只听见大少爷和小姐你一句我一句，什么你啊我啊她的，把她都绕晕了。</p>
“不是，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有人下毒害大少爷是怎么回事？你们说的那个人又是谁？”</p>
夏沉烟和夏云疏对视一眼，夏云疏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李妈解释。</p>
这个消息，不仅是对他，对毫无心理准备的李妈来说，同样也很沉重。</p>
“李妈，你先别问那么多，有些事情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你只要记得，在夏府里，除了我们三个人，还有二哥以外，谁也不要信。”</p>
夏沉烟定定地看着李妈，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对李妈说道。</p>
李妈满脸不解，嘴唇动了动，大概是想问个清楚，最后还是忍住了。</p>
她虽然不聪明，但也不傻，对于人情世故，她甚至比夏沉烟和夏云疏这些小辈们看得更清楚。</p>
夏府不安全，她心里有数。</p>
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p>
所以，她思忖了片刻，最终只问了一句：“那……紫陌那丫头呢？”</p>
方才小姐说的是，“我们三个人”，再加上二少爷，其他的谁也不能信。</p>
这里面，没有包括紫陌。</p>
李妈不知道小姐是一时说漏了，还是，故意没算上紫陌。</p>
夏沉烟淡淡地答道：“跟其他人一样。”</p>
无需过多言语，李妈就明白了小姐的意思。这下，她心里的疑惑就更多了。</p>
不过，疑惑归疑惑，小姐说的话，李妈奉为圭臬，绝不会有半点违背，哪怕她完全想不明白这背后的缘由。</p>
反正，小姐说的都是对的！</p>
“老奴明白了！”李妈郑重地点头。</p>
夏沉烟没再多说什么。</p>
折腾了大半夜，大家也都乏了。</p>
夏沉烟把大哥和李妈都赶回房间去休息，自己也没有修炼，洗漱之后就在床上躺下来，闭眼冥想着《毒经》。</p>
每天睡前回顾所看所学过的东西，是她多年保持的习惯。</p>
每次回顾的内容基本上随机。</p>
今天想起《毒经》，是因为里面就记载着金丹里那种毒素。</p>
不止是毒，还有解毒的法子。</p>
其实她一直想告诉大哥的是，他现在的状态并非不可逆，只不过还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尚未落实，她不敢轻易说出口。</p>
万一有变故，没什么比给过希望之后的失望，更让人绝望了。</p>
就在她越想越睡不着时，忽然察觉到一丝异常。</p>
她仍然闭着眼，侧着身子佯装睡着，左手已经悄悄摸向枕头下面的匕首。</p>
解除灵力封印的药丸就在枕头内侧靠墙那边。</p>
如果势头不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拿到药丸！</p>
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个暗影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床边，倾身靠近床上熟睡的夏沉烟。</p>
就是现在！</p>
夏沉烟倏地睁眼，扬起匕首朝对方刺了过去。</p>
那人也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夏沉烟的手腕，紧接着，他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精准地攥住了夏沉烟另一只想要擒拿他肩膀的手。</p>
他的力气很大，顷刻之间让夏沉烟无法动弹。</p>
夏沉烟心里咯噔一下，被浓烈的危机感包裹，然而下一刻，她就听见对方用略有些耳熟的低沉声线喊了一声：“夏三小姐！”</p>
一时无言。</p>
夏沉烟睁大眼，看清楚眼前被夜色勾勒出的冷峻轮廓。</p>
竟然是碎影！</p>
“影大人？”</p>
您老人家什么时候三品大武将不做，跑来做这半夜私闯良家少女闺房的梁上君子了？</p>
疑问句堵在喉咙里，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夏沉烟生生地忍住了。</p>
她想，碎影趁夜潜进来找她，应该是有什么重要事情。</p>
碎影并不寒暄，开门见山地低声道：“王爷要见你。”</p>
“王爷要见我？”</p>
夏沉烟越听越糊涂。</p>
敢情是王爷派碎影来找她，而且是大半夜悄悄地溜进来？</p>
“没时间磨蹭了。”</p>
碎影随手抓过搭在床头边的裙裳，往夏沉烟身上一裹，就将她拽出了被窝。</p>
“带上你的药箱，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