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棋社内。
一名身穿灰色棉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方凳上,面前是空的棋墩,两旁是放着黑白子的棋笥。棋墩和棋笥皆是由有“帝王之木”称号的小叶紫檀制成的。
棋子是质地上乘的玛瑙石,独赏不错,但跟小叶紫檀相比就显得不那么出众了。
此刻,那名中年男子正一手捏着不长的山羊胡子,一手捏着枚白子,视线看上去似是落在空棋盘上。
神情淡然,五官虽不出众却十分儒雅,很有大家风范。
他对面的方凳是空的,衬得他独坐的画面甚是寂寥,棋社四周围满了人,虽有交谈者,但声音都不大。
看他们的穿着打扮明显非寻常百姓,而他们瞥向中年男子的眼神却很是尊敬。
余幼容好不容易挤了进去,无视寂静的气氛径直往棋墩方向走去,等坐到方凳上才抬头看对面的人,“赢了就能拿走《上河清平集》?”
见有人落座,中年男子微闭的双眼陡然睁开,当看到对面是个小少年时亮起的眼睛又暗了下去。
不等他开口,周围人已发出怨言,“哪来的小子?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他知道坐在他对面的人是谁吗?也不怕屁股生疮什么地方都敢坐!”
“谁将他放进来的啊?有没有人将他赶出去?别扰了吴大师的兴致。”……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原本安静的棋社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等那些人说够了中年男子才悠然出声,“小公子懂棋?”他眸光无起伏,态度也无不满,寻常聊天般问了一句。
“略懂一二。”
中年男子若有所思,他朝门外望了望,许是琢磨着今日不会有别的对手了,又将视线移回到了对面的小少年身上,神情多了几分长辈的和蔼,“那老夫便同小公子摆一局。”
吴大师人可真好啊!这是周围人统一的心声,自从吴大师被珍珑棋社请了来,还从未见他红过脸呢!
这个吴大师全名吴远弈,应天府人,年轻时候棋艺便在应天府那一带难逢敌手。
后来他又逐鹿其他地界,几年后才渐渐闯出了名气,如今的他在大明朝不说家喻户晓,但凡是接触过黑白子的定听闻过他的大名。
吴远羿年前才被珍珑棋社的老板三顾茅庐请来了京中,也不要求他做别的,时不时的摆上一局即可。
起初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可当所有人皆铩羽而归后来的人便逐渐少了。
如今,更是需要吴远羿以《上河清平集》为诱,才有人敢硬着头皮搏上一搏跟他对一局。
余幼容不知道对面这人是谁,也不关心对面这人是谁,看着他将黑子推过来,淡着声音又问了一遍,“赢了就能拿走《上河清平集》?”
吴远羿似是一怔,半晌后摸着山羊胡子笑道,“没错,赢了老夫,《上河清平集》便归你。”
“那行。”
虽不是多猖狂的话,但余幼容不着调的态度显然惹怒了棋社里的其他人,立即有不平的人站出来指责,“就凭你也想赢吴大师?我们来是要看高手对决,能不能别捣乱啊?”
“吴大师,你别纵容这小子,若今日允了他的无理取闹,明日后日说不定又有其他人找过来。”
余幼容对这些人的话充耳不闻,只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黑子问对面的人。
“确定我执黑?”
执黑子先行,一为敬,二为让,她倒是不介意对面的人让着她,不过以免他输了后不认账,问还是要先问一句的。
兴许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吴远羿又是一怔,随后才笑着点头。
“那行。”
“啪——”一声清脆,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一角。金角银边草肚皮,余幼容这第一步中规中矩,周围人看的悻悻然,吴远羿也显然并未将这名小少年放在眼里。
不过是借着他消磨些时光罢了。
而余幼容倒是挺乐意他轻敌的,如此一来她便无需花费太多精力应付,说不定天黑之前就能拿下这局。
想到这儿她姿态更加散漫,细长笔直的腿交叠在一起,左手抵在膝盖上撑着下巴,右手捏着一枚黑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棋笥边缘,几乎不思考的。
吴远羿刚落下一子,她便跟着将手中的黑子丢下去,看上去毫无章法。
眼瞧着白子在棋盘上摆成了一个方形,稍微懂点棋的人都知道不管如何要“点”一下,来破坏对方的眼位和棋型。
这在围棋中叫做逢方必点。
但这名小少年偏偏绕开那一块隔着老远的位置落了一子,周围本就对她不满的人更加不屑了。
到底会不会下棋啊?闭着眼睛都能下对的地方他也能错,是不是眼瞎啊?
吴远羿起初只以为这名小少年棋艺不精,略懂一二都是夸大了,然而一番下来也觉得他似乎不会下棋。除了最初那几步还算中规中矩,之后的每一步太乱来了。
他正这样想着,棋盘上又落了一枚黑子,接下来对方就开始吃棋了,在他无知无觉中就被蚕食了一大片白子。
他想对杀吃回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好几路棋竟被封死了,已无力回天。
什么时候……
吴远羿蓦地睁大双眼,盯着棋盘看了好长时间,仿佛失了魂一般,他倒不是输不起,就是太莫名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输的!
都说从下棋的手法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情……
吴远弈抬头细细打量对面的少年,从开始的漫不经心到现在的大杀特杀,不留一丝余地。
他面上始终清清淡淡的,甚至有些散漫倦怠,似乎根本没将这次对弈放在眼里,也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这种不放在眼里无关尊重。
这个小少年让人完全看不透啊,是他大意了……吴远弈手中的白子始终没有落下去,周围的人先是疑惑,而后才想起来去看棋盘,当看清棋盘上的形势后无一不目瞪口呆。
竟是这小子占了上风?
难怪吴大师一直不落子,原来是要输了啊!!!众人表情古怪,棋社较之方才竟然更加安静了。
吴远羿不想就这样认输,试图从二路着手让那片棋再活过来。
对面的人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意图,连抵抗的机会都不给他直接来了个绝杀!一子落下,局势已定,余幼容眯着杏眸慢悠悠瞥了眼外面的天色。
嗯,还亮着。
她将翘着的腿放了下去,朝对面尚在发呆的吴远羿伸出皙白细长的手,“我赢了,《上河清平集》。”
吴远羿捏着手中的白子突然就笑了,他倒也坦荡,“是我输了。”
说着他便招手叫来小童,命其将《上河清平集》拿来,等待的过程中搓着手隐隐期待的问。
“小兄弟可愿再同我战一局?”
“不愿。”
余幼容拒绝的干脆,小童这时也拿着《上河清平集》过来了,她接过来翻了几页就打算离开,甚至连名姓都不愿留下。一直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珍珑棋社。
众人才如梦初醒,刚才那个小子竟然赢了吴大师?
赵淮闻刚到珍珑棋社便察觉到气氛不对,他拉住门外的一人问,“珍珑棋社是出了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