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夜的蒙蒙细雨,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温度又升上去了一些。
大理寺里却比昨日还要冷上几分。
小孟大人望着瞬间涌进来的刑部衙役,脸黑着,站在他身后的其他人脸色也阴沉沉的,大人的案子还没有盖棺定论呢!这群王八蛋就欺负到家里来了。
不过他们气归气,却没有一人上前理论反抗。
大理寺跟刑部一直都是针锋对麦芒,刑部的人巴不得将他们踩在脚底下,哪会听他们的辩解。
与其落个阻挠办案的罪名,让皇上对大人更加不满,他们不如好好配合。
即便他们帮不上什么忙救不了大人,总归要将样子装好,不能再让大理寺落人话柄,小孟大人缓和了下脸色。
上前一步,客客气气的,“不知吴员外来大理寺所为何事?”
领着刑部衙役通报都没通报一声就闯进来的是刑部员外郎吴唐,从五品,正员以外的官员。
通俗点讲就是一个可以捐买的官职,只要肯花银子谁都能当,官职比他这个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不知要低上多少,根本不能同日而论。
但对方似乎毫不自知,趾高气扬的用鼻孔看人,恨不得将嚣张二字写在脑门上。
“所为何事?”
吴唐视线扫了一圈对面大理寺的人,显然没将他们放在眼里,“自然是奉命来调查你们大理寺。”
早在刑部尚书还是施骞时,吴唐就是刑部员外郎,因为施骞的影响,那时在刑部当差的人全都对大理寺有股莫名的敌意,久而久之这种敌意便在他们心底生了根。
如今刑部尚书虽然换了人成了孟夏,但这股敌意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比先前更加强烈了。
“怎么?孟少卿想阻拦?”
小孟大人听到这句话只想笑,他自认为已经好言相对,不过是寻常问一句罢了,这人便强行给他按罪名。
他往一旁退一步,示意其他人也往两边退,让出一条通道,做足姿态才说。
“不知吴员外从何看出我要阻拦你?”他看向面前乌乌泱泱的一片人,语气如常,“想必吴员外如此声势浩大的来大理寺,定是皇命在身,我等又岂敢阻拦?”
吴员外显然没料到小孟大人竟然是这种态度,原本想好的话说也不是,憋回去他又难受。
阴阳怪气的哼哼,“算你识相。”
他说完便故意往前走撞了下小孟大人的肩膀,一边走一边指挥。
“每个房间挨个搜,若是发现可疑的人立即拿下,反抗者——”吴员外一声冷笑,“不用客气!”
接下来,刑部的这群人也确实没有客气,将大理寺前前后后翻了个底朝天,甚至将卷宗阁按年份按性质分类好的卷宗扔的乱七八糟。
到处都是。
大理寺的人哪里受过这种气,却又不敢造次,生怕给他们大人惹祸。一个个紧咬后槽牙。
小孟大人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去,他紧握着拳头,恨不得一拳打在吴唐脸上,却在心里不停提醒自己,为了大人要忍,为了大人要忍……
除了这次替换死刑犯的意外,大理寺是经得住查的,即便吴唐他们翻找了大半天,也没能抓到大理寺的把柄。
他不甘心的又带着人回到小孟大人面前。
语气愈发阴阳怪气,“孟少卿好本事……”说着他冷笑起来,“应该是君大人好本事,处理的倒是干净啊!”
吴唐说这句话是真以为君怀瑾事先做了手脚,否则偌大的大理寺,每年处理那么多案件,怎么可能一点差错都没有?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君怀瑾擦干净了。
“吴员外慎言。”
小孟大人刚准备开口,被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抢了先,他侧身抬首望去,便看到了一袭白衣。
衣袂翩翩,惊鸿梦中,清冷的姿容似昆仑美玉,此刻那块美玉笼了层寒霜。
似冰封了千年。
等那人走到面前,小孟大人通红着眼睛唤了声,“温大人。”
温庭应了一声朝他微微颔首,不急不缓的将视线移向吴唐,一板一眼的问,“不知吴员外是奉何人的命令前来搜查大理寺?可有搜查令或是手谕?”
吴唐望着面前身姿挺拔,规矩的连头发丝都整整齐齐的人,似被冻了一下。好半天才底气不足的回答。
“我是奉了我们大人的命。”
温庭若有所思,顺着他的话继续问,“这么说,并非是皇上授意?”
吴唐吞咽了下口水,不止冷还有些紧张,几乎是梗着脖子辩驳,“皇上让大人查君怀瑾替换死刑犯一事,我们来大理寺找线索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理所应当?”
温庭缓缓扭动脖子朝不远处的卷宗阁看了一眼,透过敞开的大门能看到里面散了一地的卷宗,有些甚至铺在地上被踩了好几个鞋印。
他声音说不上有什么情绪,甚至有些机械,“你说的理所应当便是随意损坏大理寺的物品?”
不等吴唐再次辩驳,温庭又说,“你可知这些卷宗都属公物?恶意破坏公物的罪名吴员外是否该担着?”许是因为温庭为人刻板保守,行事更是一丝不苟。
他说出来的话莫名令人信服,就连吴唐都怕了。
“温大人,我——”他心虚的解释,“我们都是些粗人,没个轻重的,这么点小事你就别跟我们计较了吧!”
“吴员外这话说的不对。”
温庭就连眼尾的光都是云淡风轻的,“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建议。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
从始至终他的语气都没有变化过,吐字清晰,声声砸在听者的心上。
“吴员外仔细想想,我说的这些里,你已经触犯了几条。”
他眼尾的光幽幽晃了晃,“都察院作为大明朝的最高监察机关,不仅可以对审判机关进行监督,还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
吴唐听到这里心脏一阵狂乱的跳,温庭却无视他惨白的脸色,“吴员外可还有何要辩白的?”
“温大人!”
吴唐心慌意乱嬉皮笑脸的走上前,面对眼前这个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小的左都御史,自心底升起一股畏惧,“我这也不是想要尽快查清楚此案吗?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吧!”
“我看起来很好说话?”
同样的话余幼容说过多次,她说出来的调子又匪又痞,活脱脱一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但由温庭用字正腔圆的方式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滋味。